我站在昭月宫里,望着满地破碎的陶瓷玉器,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这昭月宫里的物件,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,就连皇后居住的长乐宫,在奢华程度上都远远比不上。
此刻,丽妃早已没了往日那雍容华贵的模样。她像一头失控的猛兽,在殿内疯狂地摔打着东西。而陛下就静静地站在一旁,不紧不慢,脸上的神情让人捉摸不透,仿佛在耐心等待她发泄完所有的怒火。
我很有眼力见儿地示意所有宫人都退出去,然后轻轻关上殿门,守在了门外。有些事情,我们这些下人还是少听为妙。不过,我作为皇上的贴身侍女,知道的事情总归比别人多一些。
丽妃娘娘名叫楚凌霜,是左相的女儿。自从她入宫以后,就一直备受皇上的宠爱,风头甚至盖过了皇后。在众人眼里,丽妃就是皇上的心尖宠,左相又是朝廷里手握大权的重臣。可谁能想到,正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泼天富贵中时,皇上却突然下令抄了左相府。
原来,有地方官员不顾越级上奏的风险,弹劾左相贪污受贿,私自侵吞赈灾的钱款。皇上下令彻底调查,结果发现左相竟然用这笔钱秘密豢养了一支精锐部队。皇上从殿里出来的时候,我赶忙跟了上去。离开前,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殿内,只见丽妃瘫坐在地上,发髻散乱,脸色苍白如纸,哪里还有半点往日的傲气。
进入乾清宫后,殿里只剩下皇上一个人。他无力地靠在座椅上,眼神中满是落寞。我端着茶水走上前去,用手摸了摸茶杯外壁,确定这是他最喜欢的温度。
他接过茶喝了一口,轻声问道:“你说……朕是不是太无情了?”这问题让我犯了难,我该怎么回答呢?说“是”或者“不是”似乎都不合适。李伯早就教导过我,在宫里一定要“谨言慎行”。
我斟酌了一下,缓缓说道:“皇上心中装着百姓,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梁的天下。”皇上点了点头,睁开眼睛,那落寞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坚定。看到他的反应,我悄悄松了一口气,看来我这次答得没错。皇上接着说:“宫里的下人向来喜欢趋炎附势,这段时间你多留意,别让内务府亏待了丽妃。”我赶紧应道:“是。”
走出乾清宫,我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。而那昏暗的宫殿里,只剩下皇上孤单的身影。后来我得知,左相府的罪名都被归咎到了丞相的长子身上,左相只是因为管教不严被问责。其实,这并不是左相故意让儿子去顶罪,而是皇上有意为之。皇上是念在左相过去的功劳,不想让他晚节不保。更重要的是,皇上要彻底断绝左相后代再次崛起的念头。
至于丽妃,因为她常年深居宫中,对外面的事情并不知情,所以皇上免去了她的罪过。世人都感慨皇上对丽妃情深意重,可惜丽妃却辜负了这份深情。可我心里却很不屑,皇上在伤害了别人之后,又假惺惺地去弥补,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罢了。但百姓们却都称赞皇上仁慈。
“不去干活,在这里闲逛什么呢?”李公公板着脸突然出现在我身后,抬手就在我头上重重打了一下,我一下子回过神来。“李伯,我这就去。”我赶紧说道。李伯叹了口气说: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管的,这么多年了,规矩都忘了吗?”“我知道。”我低着头回答。“记住自己的身份,好好做事。”说完,他又抬起手装作要打我的样子。我连忙躲开,说道:“我知道了,这就去干活。”
李公公是皇上从前在王府时的老人,现在是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,也是皇上最信任的人。他只听从皇上的命令,对其他人一点儿面子都不给。其实,我所谓的干活,主要就是服侍皇上一个人,毕竟我是他的婢女。
没过半天,皇上就下旨了。圣旨上说,左相府私藏兵器,意图谋反,府里的男子全部流放,女子贬为庶人。不过,念在左相过去劳苦功高,皇上准许他回乡养老。我想起皇上的嘱托,还是去了一趟昭月宫,生怕丽妃想不开。
我到的时候,丽妃并没有表现出惊讶,她依旧坐在桌子旁,眼神空洞地摆弄着匣子里的东西。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,发现里面最显眼的是一个竹蜻蜓,那是当初皇上亲手做给她的。
“皇上的目的达到了,留着我还有什么用呢?”丽妃低声说道,我不知道她是在问我,还是在自言自语。看着她颓废的样子,什么“陛下对您情深义重”之类的话,我实在说不出口。我艰难地开口道:“皇上说了,娘娘永远都是尊贵的丽妃。”“呵,丽妃……”她冷笑了一声。
“我流产那件事,恐怕也是他策划的吧?”丽妃突然问道。我沉默不语,只觉得满心羞愧。当时丽妃怀孕三个月,却被嘉嫔下毒陷害,失去了孩子。皇上大怒,剥夺了嘉嫔兄长的兵权,还把他的官职降了两级。李伯早就告诫过我,祸从口出,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说。丽妃是个聪明人,有些事情不用别人说,她心里也明白。
她又盯着我问道:“我父兄……他们真的私藏兵器了吗?”我低下头,不敢看她的眼睛。左相府是皇上亲自定罪的,证据确凿,不容置疑。“罢了,我何必为难你呢?”她苦笑着说。“丽妃娘娘,人要往前看,以后这后宫里没人敢不敬您,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”我实在不敢再面对她,说完便匆匆离开了。
我心里清楚,左相府可能存在贪污受贿的行为,但那赈灾的巨额钱财,他们未必有胆量全部吞下。至于私藏兵器……他们既没有这样的胆子,也没有必要去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。可是,如果不给他们安上谋反这样的大罪名,皇上又怎么能将左相连根拔起呢?
说实话,我挺喜欢丽妃娘娘的。她平时虽然有些骄纵任性,性格也比较张扬,但从来不会拿宫里的下人撒气,对我也很客气。宫里每次有新的妃嫔进来,那些人总是看不起我是个奴婢,还怀疑我和皇上有不正当关系,经常刁难我,只有丽妃娘娘不会这样。但我只是个小小的奴婢,根本帮不了她。李伯说得对,我必须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。
皇上每天依然忙着处理各种政务,我在一旁为他研墨。突然,殿外传来一阵吵闹声,紧接着,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不顾侍卫的阻拦,闯进了殿里。这前朝后宫的事情就是这样,有人失势,就会有人得势。这个女子是户部侍郎的女儿刘婉,前些日子刚入宫,被封为婉贵人。
“陛下批阅奏折辛苦了,臣妾特意亲手做了莲子羹,陛下快尝尝。”婉贵人说着,让身边的侍女把食盒拿了上来。皇上笑着说:“辛苦婉儿了,以后不用做这些累人的事情。”“只要皇上喜欢,婉儿愿意做。”婉贵人娇笑着回答。说完,她不屑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对皇上说:“这些奴婢笨手笨脚的,怎么能伺候好皇上呢,还是让臣妾来伺候吧。”
我看向皇上,得到他的示意后,默默地让出了位置。我的胳膊早就酸痛不已了,正好有人抢着干活。我不敢耽搁,立刻去拿了银针,还多拿了一个勺子。我先用银针检验了一下莲子羹,没有发现异常。然后,我舀了一勺放进嘴里,甜得让人发腻,我强忍着不适,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去。确认没有问题后,我把莲子羹端到了皇上面前。
婉贵人看到我尝了莲子羹,愤怒地喊道:“贱婢,本宫给皇上做的莲子羹,你也配吃!”
我恭恭敬敬地跪下说:“婉贵人,陛下吃的东西都要经过奴婢试毒才行。”“你的意思是本宫会给皇上下毒吗?”说完,她扬起手就要打我。果然,皇上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,没有让她得逞。
“陛下……”婉贵人委屈地看着皇上。没想到,皇上非但没有松手,反而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气。他眼中的温柔并没有消失,依旧笑着看着婉贵人。直到婉贵人疼得叫出声来,皇上才松开手。“不必伺候了,出去吧。”皇上淡淡地说。“是。”我轻声答道。
我慢慢地朝殿外走去,不敢走得太快,也不想走得太慢。这时,我听到皇上在身后说:“这莲子羹味道很不错,婉儿的手艺真好。”还是那温柔的声音。
婉贵人的羞辱我根本没放在心上。我一个小小的奴婢,这些年受到的轻视和不屑太多了,早就习惯了。在这后宫里,我见过皇后的端庄大方,见过丽妃的骄傲任性,见过贤妃的温柔婉约,也见过其他妃嫔的小心翼翼……却从未见过像婉贵人这样嚣张跋扈的人。
曾经,嘉嫔第一次见到我时,把茶水泼了我一身,第二天她的整条手臂就被开水烫伤了。这可不是我报复她,是皇上做的。皇上曾经说过,他会永远记得我们在王府时的情谊,还承诺只要我安分守己,他会让我一生无忧,给我别人没有的体面。从目前的情况来看,他确实做到了。
虽然我才十八岁,但宫里的下人,不管年龄大小、资历深浅,都对我恭恭敬敬,都会叫我一声“舒然姑姑”。除了李伯会时不时提醒我,再得宠的妃嫔也不敢为难我。不过,我觉得皇上这么做,只是因为他还需要我。他信任我,知道我不会为了利益去毒害他。但仔细想想,如果他想换个人伺候,其实也很容易。
日子过得很快,临近年关的时候,皇上让我去给长公主送礼。静嘉公主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,待遇自然和别人不一样。当年,长公主被先帝赐婚,嫁给了驸马。婚后两人感情不和,后来听说驸马还偷偷养了个外室,经常羞辱长公主。皇上知道后非常生气,下令把驸马全家关进了监狱,还收回了驸马家管理的铜矿。长公主念及夫妻情分,把驸马从监狱里救了出来,没想到第二天驸马就上吊自杀了。大家都说,他是羞愧难当才自尽的。
从那以后,长公主就很少出门了,就算皇上召见她,她也不愿意进宫。春节就要到了,到处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,可长公主府却冷冷清清。我把东西送到后,就让宫人们先回去了。
长公主还是和往常一样,穿着朴素的衣服,不戴任何首饰,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发髻。“你把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吧,告诉他,我这里什么都不缺。”长公主微微抬了抬头,继续坐在那里看书。她对我每年都来并不感到意外。“长公主,这是皇上的一番心意,皇上让奴婢一定要把东西送到,请您收下吧。”我说。“那你回去告诉他,以后别再送这些没用的东西了。”长公主说。
我没有回应她的话,接着说:“皇上让奴婢问问公主,今年您要不要进宫去看看皇上?”她终于抬起头看着我,轻声问道:“舒然,你跟在他身边多久了?”“回长公主,从进王府开始算,已经十年了。”我回答道。我六岁的时候被李伯在路边捡到,跟着他进了王府。十岁开始伺候当时还是祁王的皇上,十六岁跟着皇上进了宫。现在,过了年我就十九岁了。
“时间过得真快啊。当年他被先太子追杀,受了重伤,还是你背着他走了二十里路,找到了大夫。”长公主说。我没有说话,不敢居功。“只要你不影响他的事情,他不会亏待你的。但我还是劝你,到了合适的年龄就尽快出宫吧,皇宫不是个好地方。”长公主语重心长地说。
“长公主……”我惶恐地叫了一声。她打断我说:“好了,你跟我来吧。”我跟着她走进屋里,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我。“把这个交给他。”她说。“是。”我接过匣子。
长公主深深地叹了口气,说:“告诉他,过去的事情我都当作一场梦,不想再提了,让他也忘了吧。”我紧张地握紧手中的木匣子,努力记住长公主说的每一句话。“皇宫太过奢华,我实在不习惯,以后就不去了。”长公主接着说。
离开公主府后,看着热闹的大街,我的心里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。我不知道匣子里装的是什么,但我知道皇上看到后一定会难过。我在想,长公主让皇上忘记过去,是让他忘记驸马那件事,还是连他们曾经相依为命、相互扶持的那段时光也要一起忘掉呢?
其实,公主和驸马感情很好,并没有不和,驸马也没有养外室。他们婚前虽然不认识,但两人性格都很好,又都喜欢音乐,相处一段时间后感情越来越深。可是,一道莫名其妙的“罪名”却毁掉了这份美好。驸马自杀了,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恨透了长公主,但我知道长公主应该不会再原谅皇上了。
回到宫里,我把长公主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了皇上,还把匣子交给了他。皇上抬起头,盯着我看了很久,好像有话想说,但最终什么也没说,只是挥了挥手让我出去。
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我和皇上之间变得如此陌生。皇上以前可不是这样冷漠寡言的。当年的祁王活泼开朗,甚至有些调皮,还经常开玩笑说要让我给他做小妾。当时皇贵妃,也就是祁王的生母,确实有让我给祁王当通房丫鬟的想法,通房丫鬟的地位还不如妾室。不过,祁王虽然不是专情的人,还娶了两位侧妃,但他有自己的原则,那就是“不是他的女人他绝不碰”。他虽然嘴上经常逗我,但从来没有认真过。那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,后来成为帝王的他,会把很多不属于他的女人都纳入后宫。
我六岁之前的事情都记不起来了。李伯说他出门办事的时候在路边捡到了我,看我快饿死了,心软就把我带了回去。后来发现我做事还算机灵,就让我在府里当小奴婢。我本来就没有家,王府里每个月给的钱又多,很多人想进还进不来呢。
在祁王身边伺候的时候很自由,我偶尔可以耍点儿小脾气,祁王脾气好,从来不会生气。但我也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,不敢过于放肆。长公主说我救了祁王的命,我可不敢居功。他受伤的时候,我没有丢下他,是因为他遇刺的时候也没有抛弃我自己逃命。
后来,也许是经历了手足相残的痛苦,祁王变得成熟稳重;也许是拥有了权力,他不再愿意和我这个小奴婢一起玩耍。而我也亲眼目睹了他从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变得冷酷无情,从与人为善到杀人不眨眼的转变过程。也许是因为恐惧、害怕,也许是对他那些阴暗手段的反感和不认同,当他登上皇位时,我和他的心也渐渐疏远了。不过,有一点始终没有改变。以前他是皇子,我是奴婢;现在他是皇上,我依然是奴婢。
皇后要筹备除夕宫宴,向皇上请示后,把我借过去帮忙。毕竟宫里的这些琐事,我是最清楚不过了。小皇子还小,皇后产后需要调养身体,还要照顾孩子,精力实在不够。皇上就把后宫的事情交给贤妃打理。但除夕宫宴意义重大,按规矩应该由后宫之主皇后操办,贤妃也不好越权。
“参见皇后娘娘。”我行礼说道。“舒然姑娘来了,不用多礼,快坐下。”皇后还是那么和蔼可亲。“宴会的事情很琐碎,本宫身边的丫头不太得力,所以叫你来帮忙。”皇后解释道。我看到书桌上堆满了杂乱的折子和条例,听说皇后身边最能干的管事宫女出宫嫁人了,难怪她这么忙乱。我心想,如果以后我也出宫了,不知道皇上那个挑剔的人,会不会不习惯呢?
我正计算着宴会的各项开销,突然听到了婴儿的哭声,接着就看到奶娘抱着小皇子走了过来。我这才明白,一向端庄贤能的皇后为什么没时间操办宫宴了。皇后接过孩子,轻轻地逗了逗他,小皇子立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。
皇后娘娘真是有福之人,她是皇上精心挑选出来母仪天下的人。李伯曾经说过,皇后的母族都是忠诚的臣子。我想,这应该是皇上最放心的人,他们在朝廷里有一定的威望,但没有兵权。后宫里妃嫔众多,皇后能够顺利生下嫡长子,这说不定也是皇上有意安排的。
皇上曾经宠爱过丽妃,重用贤妃,娇惯过婉贵人,但始终给足了皇后应有的尊贵和体面。而皇后是个聪明的人,她不争夺宠爱,不争夺权力,也不张扬。如果有妃嫔不安分,她只是稍微警告一下,从不仗势欺人。表面上看她好像什么都不争,实际上不争就是最大的赢家。
皇后笑着向我招了招手说:“舒然,你还没见过彦儿吧,过来看看他。”听到幼儿欢快的笑声,我好奇地走了过去。小皇子眼睛大大的,像极了皇后,以后定然也是个极好看的孩子。
我的目光被他下巴上一颗小小的痣吸引了过去,皇上在同样的位置上也有一颗痣。真是很奇妙的感觉,鬼使神差的,我慢慢伸出了手,想摸一摸那颗痣。我突然惊醒,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。
还好在我伸手之际,小皇子紧紧攥住了我的手指。他那小手小小的,仅仅能握住我的小拇指。只见他那粉嘟嘟的小脸,甜甜地冲着我笑,模样可爱极了。面对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孩子,我一下子变得有些局促不安起来。心里想着赶紧把手抽回来,可又不敢轻易乱动。
实在没办法,我只好硬生生地挤出一句:”小皇子这般可爱,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。”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,皇后娘娘听了,忍不住抿嘴轻笑。她温和地说道:”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呀,等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,就啥都明白了。”
刚说完,皇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,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。“你也累了吧,我已经让人备好茶点了,你去休息一会儿吧。”也怪不得皇后表现得这么别扭,其实我自己也觉得怪尴尬的。
皇后刚进宫没多久,看到我时常跟在皇上身边,还颇受皇上信任,她就误以为我和皇上之间有着不一般的关系。可能是她觉得我无名无分地跟着皇上挺委屈的,便向皇上提议把我纳入后宫。
听到这话,我当即惶恐地跪了下来。可皇上当时并没有太大的反应,只是轻轻哼了一声,说道:”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。”不过就是个奴婢罢了,我没敢去看他的神色,但他话语里满满的蔑视和不屑,任谁都能听得出来。其实我心里并不觉得奇怪,皇家人生来就自带一股傲气,他一直都看不起我,这点我一直都清楚。只是直到现在,皇后还以为我是无名无分地跟着皇上呢。
终于,在第一场雪飘落之后,新的一年悄然来临。除夕宴会那天,好多朝廷重臣都会带着家眷进宫。原本热热闹闹、喜气洋洋的宴会,瞬间变成了各方势力钩心斗角的权力角斗场。不过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儿,可不是我该操心的。而且今年的我格外清闲。
李伯年纪大了,身上还有旧伤,实在经不起劳累了。皇上特赦让我陪李伯一起过年。我去御膳房精心拿了几碟李伯爱吃的菜,还带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。“咋没给咱家拿壶酒啊?”李伯看着我把饭菜摆在桌子上,忍不住问道。“李伯,您身体不太好,以后还是尽量少喝点酒吧。”我关切地劝道。“嘿,你这丫头还管起咱家来了?”说着,他假装要抬手打我的脑袋。我赶忙说道:”这可是皇上吩咐的!”
李伯听了,停下了手,说道:”你倒还真敢把皇上搬出来压我。罢了罢了,咱家老喽,以后再也不打你啦。”“真的吗?”我兴奋地问道。“赶紧吃饭!”他故作无奈地说道。虽然嘴里吃着美味佳肴,但李伯还是时不时地叹气,我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这年夜饭啊,是越来越冷清了。
往年在王府的时候,有我、李伯、小侍卫十七、跑腿奴才阿成,还有和我同为侍女的好姐妹舒嘉。我们会围坐在一张大桌子旁,一边吃着饺子一边开心地聊天。要是祁王殿下从宫宴回来,还会和我们一起放烟花呢。可如今,阿成已经不在了,他死在了那场惨烈的众皇子夺嫡纷争里。在那场死伤无数的争斗中,连三位皇子都不幸殒命,又有谁会在乎一个毫不起眼的奴才呢?
皇上登基后,十七领了恩旨去参军,跟着大军去了西北边关,到现在都还没回来。西北的冬天可比京城冷多了,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年有没有饺子吃?舒嘉和我同岁,她是王府里最活泼、最灵动的姑娘。她不仅长得漂亮,人还特别聪明。就连一向对人严苛的李伯都夸她机灵,说我总是呆头呆脑的。
我被李伯捡回去后,是在舒嘉的怀里苏醒过来的。她细心地给我擦干净脸,还笑眯眯地喂我喝粥。然而后来,我却亲眼看着她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。我们一起跟着皇上进了皇宫,可她却在一个夜晚走进了皇上的寝殿,我是在两个月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。等我匆匆赶到的时候,她正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。
原来皇上赐给了她一杯毒酒。舒嘉流着眼泪,满眼都是悔恨,她虚弱地说:”舒然,我错了,我后悔了。”我紧紧地抱着她,可她的体温却在一点点地消失。“舒然,我错了,我想回家……我想回家……”“好,我带你回家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在皇上面前如此失态,我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!“是她忘了自己的身份,妄想了不该想的东西。我给过她机会,留了她一条命,可她却得寸进尺,以为用孩子就能威胁到我?”
我跪在地上,看着殿上那个人冷漠的神情和无情的话语,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,原本紧握的双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。他缓缓地走到我跟前,却没有像以前那样蹲下来,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“舒然,你可千万别学她,忘了自己的身份。”我擦干眼泪,轻声答道:”是。”
吃完年夜饭,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李伯到屋檐下看烟花。远处的宫殿里灯火辉煌,歌舞升平,可李伯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。“那些朝臣免不了又要明争暗斗了,陛下今晚怕是又要头疼咯。”我微笑着安慰他:”皇上可是天子,怎么会被那些朝臣左右呢,李伯您就放宽心吧。”
说句心里话,李伯是把皇上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的。他这一生无子无女,本想把皇上当成亲人,可又因为自己身份卑微,不敢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,所以只能毕恭毕敬地放低姿态,把皇上当成主子来侍奉。
曾经,我也把皇上当成家人,可一次次感受到他的无情,一次次见证他的算计,让我彻底寒了心。我配不上他的尊贵,他也不配拥有我的真情。
老人家经不起熬夜,李伯早早地就睡下了,皇上很快就结束了宴会,让各位大臣回去和家人一起守岁。我站在屋檐下,望着远处的宫殿口,一个个身着华丽服饰的人陆续走了出来。最先走出来的是皇上和皇后,皇后身后的宫女抱着小皇子。接着出来的是贤妃和淑妃,看来今天丽妃娘娘没参加宴会,以往她和淑妃娘娘关系最好,两人总是形影不离的。后面跟着婉贵人,这倒是有点出乎意料,以她的位份本不该排在这个位置。
不过仔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,她最近正得宠,性格又嚣张跋扈,根本不在乎那些规矩。再往后是柔贵嫔、惠婕妤、顺嫔、仪嫔……可能是因为距离太远,平时我也很少见到她们,看着看着我就分不清谁是谁了。这么多女人,皇上估计也认不出来吧,这世上除了至亲之人,恐怕再也没人会惦记她们了。
皇后娘娘要回去哄小皇子睡觉,便向皇上告退,贤妃也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回宫。贤妃是先帝在位时给祁王赐的侧妃,是按照贤良淑德的标准挑选的,我和她还算挺熟的。而当时祁王自己挑的另一位侧妃,后来成了安昭仪,我也和她比较熟,不过现在她被关在冷宫里。至于她为什么被打入冷宫……那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。
淑妃出了宫殿后,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离开了,她向来都是这么我行我素的,我猜测皇上应该是去了丽妃的昭月宫。今年没人陪我守岁,我看完烟花就回房睡觉去了。我正迷迷糊糊、半梦半醒的时候,突然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。“舒然姑姑……”“嗯?”我迷瞪着应了一声。“舒然姑姑?”我使劲儿睁开眼睛,问道:”谁啊?”
“舒然姑姑,是我小兰,皇上喝醉了,正传您去照顾呢。”听到”皇上”两个字,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,但心里却郁闷极了。烦死了!大过年的,他后宫那么多女人,随便找个地方睡不就行了,干嘛非得找我呀?我心里虽然不停地抱怨,但却不敢出声,毕竟小兰还在门外听着呢。
皇上一开始肯定是先去看望丽妃了,估计是被赶出来了。那些地位较低的嫔妃,要么怕他,要么爱耍性子,他自然不愿意伺候她们。皇后娘娘一心都在小皇子身上,估计也没心思搭理皇上,皇上觉得没意思,自然也不想多待。贤妃……算了,皇上还是祁王的时候就不太喜欢她。
贤妃为人恪守礼仪,刻板教条,以前就爱督促祁王勤奋上进,现在又总提醒皇上要勤政爱民。先帝给儿子挑了个好女人,她能在妃位上混得风生水起,全靠她太过贤惠能干了,小兰把我带到地方后就溜走了。
“参见皇上。”我看到他坐在殿里的台阶上,手里还拿着一壶酒。我偷偷数了数,地上已经有三个空酒壶了。他登基以后向来很克制酒量,今天估计是哪根筋搭错了。
“起来吧,陪朕坐会儿。”他说着,伸出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。“皇上,这样不合规矩。”我没敢起身。“规矩?”他轻笑一声,”你以前不守规矩的事儿还少吗?”“皇上,这不一样。”“哦?你说说哪儿不一样了?”我努力深吸一口气,告诉自己要冷静、沉住气。是啊,哪儿不一样了呢?其实一直都一样,我就是个奴婢,是你亲口告诉我,要记住自己身份的。
“以前是奴婢不懂礼数,还望皇上恕罪。”我硬着头皮回答道。他没再继续追问,说道:”以前朕心里难受的时候,还有丽妃陪着朕说说话,可现在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了。”丽妃对他来说确实是最贴心的,她总是最在意皇上的心情,从不管是非对错,只要谁惹皇上不开心,她就会破口大骂。
可现在我只想说,您把她全家都流放到苦寒之地了,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里,您还指望她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和您好吗?“既然如此,皇上为何不去看望丽妃娘娘呢?”他又喝了一口酒,说:”朕去了,淑妃在她那儿,她不需要朕陪着。”
我心里顿时明白了,原来是被她们一起赶出来了啊。“陪朕待会儿吧,这宫里,朕也只能找你了。”“是。”皇上有吩咐,我只能乖乖陪着。
除夕的夜晚,最终还是我和皇上一起守了岁,要说妃嫔里面最不怕皇上的,那非淑妃娘娘莫属了。淑妃娘娘上过战场,连生死都无所畏惧,现在她只是顾及着家人,才和皇上维持着表面的和谐。淑妃娘娘出身于陆家将门,满门都是忠烈之士。她的祖父是靖安侯,爵位可以世袭,百姓们都称赞陆家军英勇善战,是我们大梁王朝的守护者。
当年敌国来犯,淑妃的父亲率兵出征,成功击退了敌军,保卫了国家疆土,可惜他血染沙场,壮烈牺牲。
她的父亲、二叔都在那场战争中不幸遇难,兄长也因为伤势过重,坚持了两天两夜,最终没能抢救过来。陆家用生命换来了大梁的安稳,但那个时候他们的处境却十分尴尬。陆家的男子大多战死沙场,淑妃的祖父老靖安侯年事已高,弟弟身体又弱,没办法习武,不过也正因为如此,他才有幸存活下来。陆家军无人接管,朝廷里很多官员都觊觎已久,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,都想让自家子弟去试试。看着年迈的祖父、悲痛欲绝的寡母和体弱的幼弟,淑妃强忍着悲痛,妥善安葬了父兄。
谁都没想到,她在先帝举办的比武大会上,力挫一众世家子弟,成功拿回了陆家军兵符。她扶持幼弟继任世子,又在剿匪的事情上树立了威信,让那些整天把礼制挂在嘴边的朝臣们彻底闭上了嘴。当时,百姓们谁不称赞陆家将门出了个虎女啊。
陆吟吟,剿山匪、平暴乱、击退蛮夷,身为女子,却巾帼不让须眉。民间到现在还流传着许多关于陆吟吟的话本子呢。然而,祁王登基后,一道圣旨把她封为淑妃,将她困在了这高高的宫墙之内,当年她拼了命、不顾生死才守护住的陆家军兵符,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收了回去。
一代女将成了宫妃,如果不是为了亲人,以淑妃的本事,说不定早就把皇上收拾了。这下是没法睡觉了,我赶紧让人去准备醒酒汤,新年第一天皇上还要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呢。当皇上也挺不容易的,可也挺折腾人,我们这些下人也得跟着一起忙活。
朝拜结束后,官员们开始休假,皇上终于可以休息了,他一夜没睡,睡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。我给他点了安神香后就出去了。
春节期间,宫人还是得照常干活,不然主子们就没人伺候了。我让小兰提前准备了一碗粥,可我只喝了两口,就急忙去了内务府,让人带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,挨个宫殿去替皇上送礼。其实送的无非就是一些金银玉器、珍宝首饰、绫罗绸缎之类的,位份高的就多给点,位份低的就少给点。
嫔位以上的我亲自去送,以表示皇上对妃子们的重视。不过要送的东西太多了,我挑了好几个人帮忙拿,带着长长的队伍一家一家地送。路上的雪明显被宫人打扫过了,要不然根本没法走,我首先去的是皇后的长乐宫,刚走进正屋,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。这个时候各宫都在吃饭,我刚才喝的那两口粥根本填不饱肚子,我咽了咽口水,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。
皇后娘娘还是那么温柔敦厚,让人给了我赏钱,我赶忙谢恩收下了。“辛苦你跑这一趟了,要不就在长乐宫吃顿饭吧?”皇后娘娘笑着说道。“多谢娘娘好意,不过奴婢还要给其他娘娘们拜年呢。”我委婉地拒绝了,我知道她也就是客气一下。“那就不耽误你了,赶紧去忙吧。”
离长乐宫最近的是嘉和殿,贤妃娘娘果然不愧是贤妃,我去的时候她正在认真习字,真是勤勉,大过年的都不松懈。给贤妃送礼是最轻松的,她最看重规矩和礼制,就算我和她认识很久了,她也从不跟我瞎客套,我也不用特意去迎合她,一切按照正常流程办就行。
接着我去了丽妃娘娘的昭月宫,我到的时候,淑妃正在那儿陪着丽妃一起吃饭。看来,她昨晚在昭月宫过夜,没回去,淑妃冷冷地瞥了我一眼,就把头转过去了,显然很不高兴。我知道她向来不喜欢我,她讨厌皇上,在她眼里,我就是皇上的手下。我心里挺难受的,哪个女孩子小时候没崇拜过女将陆吟吟呢,好不容易有缘和她相识,可我却不受她待见。
最后还是丽妃娘娘先开了口:”辛苦了,珍儿把东西收一下吧。”我看了看淑妃,还是多问了一句:”淑妃娘娘那份也在这儿,奴婢是送到娘娘宫里去,还是……”淑妃连看都没看我一眼,她吃了一口软酪,不紧不慢地对丽妃说:”霜儿你留着吧,他的东西我看着就心烦。”
这么大不敬的话,听得我心里一紧,这儿还站着这么多人呢。丽妃无奈地看了看她,最终还是帮我解了围:”那就一起放下吧。”淑妃对皇上不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她骂了句”狗皇帝”。这话我肯定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的,做下人的就得学会装傻充愣,要是真跑去告状,皇上肯定不会把淑妃怎么样,到时候受罚的就只有……某些没脑子的人了。
刚才拜见各位贵人的时候,神经一直紧绷着,送完年礼放松下来,我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。我脚步虚浮地回到屋子,看到桌子上有小兰给我留的饭……已经凉透了。她自己也忙得不见人影,亏她还想着给我留饭,我正打算拿去热一下,毕竟大冷天的。
突然听到有人敲门,我打开门一看,是李伯。他拿着食盒走进来,问道:”没来得及吃饭吧?”“嗯,刚给各宫娘娘们送完年礼。”他把饭菜摆在桌上,把凉饭收了起来,说:”这肯定是小兰那个糊涂鬼准备的。”“快吃吧,还热乎着呢。”“谢谢李伯。”我实在是饿坏了,连忙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。“慢点吃,先喝口汤,暖暖身子。”刹那间,我的鼻子陡然一酸。
皇后娘娘身旁总有小皇子相伴,那画面温馨而动人;丽妃和淑妃是情谊深厚的挚交好友,时常能相互倾诉、共享欢乐;贤妃的亲弟弟在御林军里当值,姐弟二人还可以常常相见,传递亲情。就连宫里那些下人,也都陆续收到了家人寄来的信件和衣裳,字里行间满满都是牵挂,一针一线皆是温暖……
“谢谢你……李伯……”我声音哽咽,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。平日里总是板着脸的李伯,这次竟难得地神色缓和了些,他轻轻叹了一口气。“行了,赶紧吃,吃完就去睡会儿吧。听说你昨夜又被皇上给叫过去了?”他轻声问道。“嗯。”我微微点了点头。“皇上他有自己的难处,你心里可千万别埋怨他。”李伯一脸无奈地说道。“皇上待我不薄,我哪会埋怨他呢。”我认真地回答道。
“这儿没旁人,我晓得自从舒嘉那孩子走后,你对皇上有了些不满。但当年他也是没办法才争夺了这个皇位,把自己逼到了身不由己的境地啊。”李伯耐心地劝着我。我默默低下头,专心喝着汤,没有作声。李伯无奈地摇了摇头,随后从一旁拿出一本书,放在了桌子上,说:“你从小脑筋就不太好使,有空的时候,就多读读书。”
我们王府对下人的要求向来严格,都要经过专门的培训,所以我自然是认得字的。“哦。”我随意瞟了一眼书名,好像叫什么《风土游记》。“别光嘴上答应,回头我可要检查的。”李伯认真地叮嘱道。“我知道了,李伯。”我乖巧回应。“快吃饭吧,我去瞧瞧皇上。”说着,他慢慢地站起身,一步一步地离开了。看着李伯渐渐远去的背影,我发现他苍老了好多。但无论何时,他心里始终都惦记着皇上。
有时候我真觉得有些人实在是太清闲了,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嚼舌根呢。这几天,也不知道是谁把除夕夜发生的事儿传了出去。皇上既没在长乐宫留宿,也没去陪着丽妃娘娘,更没召见新得宠的婉贵人,反倒把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小奴婢叫了过去。
于是,一些不堪的想法便在某些人的脑袋里滋生出来了。我其实早已习以为常,这种事情根本影响不了我。要是……婉贵人不来找茬就好了……“奴婢参见婉贵人。”
皇上所用的纸墨快要耗尽,我正打算前往内务府领取,不料途中遭遇了这个难缠的主儿。婉贵人默不作声,我只能一直跪在地上。冬日的地面冰冷且坚硬,平日里在皇上的宫殿侍奉,温暖宜人,衣物穿得也相对单薄。我伏在地上,口鼻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。
“哼!”婉贵人冷哼一声。“我还以为是谁呢,原来是不知羞耻爬上龙床的贱婢!赶快起来,我可担待不起。”婉贵人言辞尖刻地讥讽我,不过她既然让我起身,我自然不会继续跪着。“婉贵人有所误解,皇上贵为天子,奴婢深知自己身份卑微,岂敢有非分之想。”看着婉贵人手中的汤婆子,我愈发觉得寒冷。
“还敢狡辩!贱婢,你可知罪!”“奴婢实在不知何时冒犯了婉贵人,还望贵人明示。”我是真心不清楚哪里得罪了她。“本宫已被皇上册封为婉嫔,你没有改口,对本宫不敬,此乃其一。你给各宫送去年礼,给本宫的却依旧是贵人的份例,此乃其二。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没把本宫放在眼里。”
我明白了缘由。小兰曾告知我,婉贵人在除夕宫宴上讨得皇上欢心,晋升了位份。但正值年节,册封礼延期举行,宫中向来依照规矩行事,未举行册封礼,她就不算嫔位。而且礼单早已拟定,还经过了皇上的审阅。初一那天给婉嫔送年礼的人想必也吃了不少苦头。
“婉嫔娘娘赎罪,是奴婢疏忽了,只是皇上并未下令举办册封礼,奴婢不过是按规矩办事。”“你少拿皇上压我!”婉嫔着急了。“是谁在这里吵闹,好大的威风啊。”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婉嫔的话。这慵懒随性又嚣张的声音,除了丽妃娘娘,再无他人。
刚刚站起身的我,赶忙再次跪下,而一旁的婉嫔只是稍稍俯身,甚至还翻了个白眼。“免礼吧。”我松了口气,站起身来。丽妃娘娘并未身着华丽的服饰,佩戴贵重的首饰,但她那高昂的头颅却不曾低下。她看了看婉嫔,轻笑一声,”哟,婉贵人好大的威风啊,大老远都能听见你发火。”
“是这个贱婢对臣妾不敬在先!”婉嫔仍在狡辩。“婉贵人还是省点力气吧,别把嗓子喊哑了。”“还没举行册封礼就不算正式册封,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,别人都能遵守规矩,就你不行?”丽妃娘娘声音慵懒,气势却十分逼人。“你……”婉嫔被怼得无言以对。她是在帮我说话,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动。
丽妃娘娘和婉嫔开始互相指责。她们都是皇上的女人,一个是旧爱,一个是新欢。一个家族势力衰败但仍是妃子,一个是朝廷新贵但只是个小贵人。正所谓两个女人一台戏啊!婉嫔嚣张地说道:”丽妃娘娘有空管闲事,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吧,你们楚家已没落,你以为皇上还会像从前那样宠爱你吗?”丽妃娘娘在这后宫向来无所畏惧,”婉贵人恐怕还没弄清楚,本宫……是妃!”
我虽感激丽妃娘娘为我仗义执言,但此时两位主子争吵,我作为一个奴婢,还是选择自保为妙,不参与其中。
忽然,我发现丽妃和婉嫔身后的宫女将目光投向了我……我这才想起,在她们眼中,我也是皇上的女人。一个新欢,一个旧爱,还有我这个被皇上藏在乾清宫的贴心侍婢。三个女人的戏码就此上演!我算是明白了。“都围在这里干什么?是太闲了没事做吗!”威严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。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,皇上驾到!
皇上走近,丽妃和婉嫔微微俯身向皇上行礼。我也赶紧说道:”参见皇上。”宫里的下人最常做的动作就是跪拜,所以我特别讨厌冬天,不管是雪地还是冰面,遇到主子就得立即下跪。
皇上来了,且看他如何处理吧。谁是谁非并不重要,事情的结果取决于皇上偏向谁,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。皇上走向丽妃,拉过她的手,”你向来怕冷,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?”
没想到丽妃把手缩了回去,后退一步,”多谢皇上关心,臣妾不冷。”要是在从前,丽妃早就向皇上撒娇抱怨了,如今却越来越守规矩。当一个女人开始跟你讲规矩时,说明她已经不想谈感情了。婉嫔见皇上去关心丽妃,立刻不乐意了,”皇上~”
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,还指责我对她不敬,埋怨丽妃帮着一个奴婢欺负她。我没有说话,这不是一个奴婢该插嘴的时候,丽妃翻了个白眼,冷笑一声,也没有解释。以前丽妃性子再骄纵,也能把握好分寸,不会颠倒黑白,更不会主动害人。而如今的婉嫔真是没脑子,真以为皇上看不出她的心思?
“好了,是朕考虑不周。”只是现在年节还没过去,内务府没时间举办册封礼,放心,过几天朕一定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。”“皇上说话要算数。”婉嫔听了十分得意,挑衅地看了我一眼。我一脸茫然,你冲我得意什么,丽妃才是你的情敌。
皇上一脸宠溺地捏了捏婉嫔的脸,”算数,朕何时骗过你?”熟悉皇上的我,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耐烦。转头看向丽妃,她满脸嘲讽地看着面前情意绵绵的两人,仿佛下一秒就要呕吐出来。说实话,皇上那油腻又虚伪的模样,我也觉得恶心想吐,不过我比丽妃见得多了,还能忍住。
这场戏主角有三人……勉强算上我四人,只有婉嫔一人沉浸在虚伪的情爱之中。“皇上,那贱婢对臣妾不敬,您要为臣妾出气啊。”“好,敢对婉儿不敬,那就罚她半年月钱,如何?”
宫中下人每月都要往家里寄钱,罚半年月钱,自己和家人的日子都会不好过。但这点钱在婉嫔眼里根本不算什么,她爹是户部侍郎,掌管着朝廷的财政大权。“不行,只是罚点月钱太便宜她了,陛下怎能轻易饶过她。”皇上面上明显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,偏偏婉嫔还没察觉到。“既然如此,那就罚她在这里跪一个时辰,给婉儿出气,怎么样?”皇上无奈地说道。“这还差不多。”婉嫔得意地笑了笑。我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!
“奴婢知罪。”我只好认命地跪了下去。丽妃翻了个白眼,显然很无语,也不跟皇上告辞,扭头就走了。“哎,凌霜……”皇上想去追,但被婉嫔拉住了,脸色瞬间阴沉下来。
婉嫔还不依不饶,”皇上,您看丽妃那嚣张跋扈的样子,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,刚刚她还……”“啪!”一个巴掌堵住了婉嫔的嘴。婉嫔捂着脸颊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
“好了,是朕太冲动了,不该打你。”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,这是皇上惯用的手段。婉嫔听到安慰,立刻哼哼唧唧地哭了起来。皇上轻声哄道:”她是朕亲自册封的丽妃,你在外面这样不给她面子,不是打朕的脸吗?你想让百官都议论朕吗?”
婉嫔急忙摇头。皇上温柔地为她擦干眼泪,”别生气了,朕有些日子没去你那儿了,今天跟你一起回宫如何?”婉嫔终于露出笑容,挽着皇上的胳膊,”好。”还真是没脑子,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?两人带着宫人离开了,只留下我独自跪在寒风中。从头到尾,皇上连看都没看我一眼。
这场热闹结束了,皇上的新欢和旧爱起了冲突,一个婉嫔,一个丽妃,倒霉的是谁呢?当然是我这个卑微的奴婢。皇上让我跪,我就得跪满一个时辰。尽管寒冷难忍,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,忍一忍就过去了。不到一刻钟,皇上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过来,给我拿来一件厚披风。“姑姑快披上吧,皇上还是心疼您的。”
我笑着谢过他。这件披风很厚实,一看就很暖和,但事后才假惺惺地送来,有什么用呢?真是讽刺!不过,至少能保暖,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,还把披风下摆垫在膝盖下面,感觉舒服多了。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还想多活几年。
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我呼出的白气仿佛都能在空中结成冰。即便有了披风,在寒风中跪一个时辰,我还是有些受不了。有些可笑,真是小姐身子丫鬟命。
手脚几乎失去知觉,膝盖因为跪得太久,差点直不起来,脑袋昏昏沉沉的,不知道是不是被冻伤了。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的,一进屋,我就倒在床上,裹着被子,昏睡过去。
迷迷糊糊中,我好像看到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女人,我哭着喊娘,她却用力把我推开。“孩儿,快跑!”奇怪,我哪来的娘呢?恍惚间,我感觉有人在我旁边哭泣,让我的头疼得更厉害了。我费力地睁开眼睛,好像是舒嘉在看着我。
“舒然姑姑醒了?”原来是小兰啊……屋里生着火炉,怪不得暖和了许多。我想坐起来,却觉得浑身酸痛,脸也发烫。“别动,你感染风寒了,好好休息。”
我笑了笑,看着她哭红的眼睛,说道:”我只是生病了,又不是要死了,你哭什么呢?”小兰又抽搭了两声,”不是……刚刚我把姑姑的药弄洒了,李公公把我骂了一顿。”
……
“姑姑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呢?”说着她又要哭。我听得头疼,”别老是姑姑长姑姑短的叫,我还没那么老。”“可嬷嬷们说,这样叫表示尊敬。”“那你以后叫我舒然姐姐吧。”我有些无奈。小兰跟舒嘉很像,活泼可爱,但她的脑子跟我一样……有些迟钝。不过我又想到,李伯至少还夸过我干活麻利、细心稳重。我看了看刚刚把药打翻的小兰,心里平衡了许多。
李伯端着药走进来,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兰,嫌弃地说:”还愣着干什么?”小兰吓得一哆嗦,连忙点头,端过药来喂我喝。“苦吗?要不要吃块饴糖?”“不苦。”我摇摇头,傻姑娘,药有什么苦的呢?我喝完药,小兰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出去了。“笨手笨脚的,还不如你呢。”李伯无奈地说。
我笑了笑,”她刚进宫不久,年纪还小。”李伯坐在凳子上,生气地指着我说:”你也没好到哪儿去,让你跪多久你就跪多久。”“皇上是因为婉嫔才罚你,你就算提前溜走,他知道了也不会责怪你。”我无奈地说:”李伯,皇上也许不会罚我,但如果婉嫔知道了,皇上还是会为难。”“况且……情分总会有用完的一天。”
李伯叹了口气,没有说话,我知道他认同我说的话,刚刚只是在气头上。今天只是跪一会儿,我还能承受。如果仗着自己是皇上身边的旧人,总是做让他不高兴的事,总有一天他会厌烦。倒不如老老实实听话,让他记住我的隐忍、我的委屈,记住我为他所受的苦。说不定哪天我真的犯了大错,他还能网开一面。
“咱家已经跟皇上说过了,你感染风寒下不了床,这几天就好好养病,不用去伺候了。”“谢谢李伯。”
这几天我倒是清闲自在,也算是因祸得福。我便翻开李伯给我的那本游记。书上说,南方有一座山,山上长满了枫树,一到秋天,整座山都变成了火红色。当地人把这座山叫做赤秋山。这倒挺有意思的。
小兰又来给我送饭,她进来后神秘兮兮地关上了门。“舒然姐姐,我跟你说……”她每天都没什么正经事儿,我也没理她,问她:”你家是哪儿的?”“啊?”她有些发懵,”华……华县的。”“哪个地方的华县?”“青州华县。”
“原来是青州的啊……”我翻着手中的书,”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个叫千棠泉的地方?”小兰想了想,”好……好像是有吧。”“你去过吗?”我又问。“没有,我小时候都没出过县,成年后就被送进宫里了。”“好吧。”我点点头,有点遗憾。
小兰这时才想起自己刚才想说什么。“哎呀,舒然姐姐你听我说嘛,今天早上,那个害你生病的婉嫔掉进湖里了。”“掉进湖里了?”我好奇地问。“没错,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好端端的一个人就掉下去了。”“凑巧今天湖里的冰面裂开了,她直接洗了个冷水澡,幸亏碰到侍卫巡逻,刚掉下去就被救上来了。”
“冰裂开了?”“对啊,谁让她那么坏,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。她也染上了风寒,听说现在还高烧不退呢。”我笑了笑,没有表态,”我饿了,饭呢?”“哦对,先吃饭,别凉了。”“意外”掉下去,”正好”冰裂开,感染了风寒,又”恰好”碰到侍卫,让她没死成。哪有这么多巧合,更不存在什么老天有眼,怕是皇上在做给我看呢。
呵,跪也跪完了,病也快好了,我觉得挺没意思的。而且,我不信皇上只是为了给我出气。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,婉嫔入宫以来过于骄纵,妃嫔们都有意见,皇上是想让她吃点苦头,安分一段时间。
病好了,我还得继续伺候这位大梁最尊贵的男人。他没再提那天的事,我自然也不能心怀怨恨。开春过后,婉嫔的册封典礼果然举办得极为体面,然而真心恭喜她的人却寥寥无几。不过,有一件事着实让人感到开心。听闻在册封的第二天,婉嫔跑到丽妃的宫里去耀武扬威,结果被身处昭月宫的淑妃娘娘给狠狠教训了一顿。淑妃娘娘自幼就练习武艺,她的力气和身手,普通女子哪里承受得住。想来婉嫔的病才刚刚痊愈,这下怕是又要卧床养伤了。
初夏时节,十七寄来了一封信。信中提及他立下了军功,被晋升为都尉。真是令人羡慕啊,他身为男儿身,能够凭借自身的努力在外面闯荡出一番功名,说不定日后还能封官拜爵。李伯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十分高兴。他看到我满脸的羡慕,便为我寻来了两本兵书。
我有些疑惑,我又不去上战场,看兵书有什么用呢?结果他直接在我脑袋上敲了两下。不是说好了再也不打我了吗?我读了兵书上的兵法,觉得饶有趣味。好不容易有了兴趣,想要再多读几本,可李伯却不肯让我看了。后宫迎来了一件喜事……勉强算是喜事吧。
丽妃娘娘有了身孕,已经快四个月了,实在瞒不住了才告知皇上。皇上自然是很生气,可丽妃解释说,因为之前失去了第一个孩子,她心有余悸,所以这次才格外谨慎小心。皇上听她这么一说,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。
婉嫔的册封礼结束没多久,丽妃就重新获得了皇上的宠爱。准确地说,她不再跟皇上闹脾气了。但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。同为女子,我能看得出,丽妃娘娘已经不再爱皇上了,即便她伪装得再像,我也从她的眼中看不到丝毫爱意。
这也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情,或许皇上根本不在乎爱与不爱。一个多情却冷酷的人,根本不配拥有真爱。丽妃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被他害得没能保住,那时候是因为忌惮左相府势力庞大,而且皇后没有嫡子。如今丽妃的母族已经衰败,彦儿也已经出生,皇上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呢?
我也只能默默祈祷丽妃能够平安无事了。淑妃和丽妃之间感情深厚,可以说是真爱。丽妃有了身孕后,淑妃搬到了昭月宫居住,每天在院子里练习武艺,那架势仿佛在说”谁敢来招惹丽妃,我就把他打出去”。
丽妃得势了,婉嫔自然心急如焚。她入宫这么久,却一直未能怀上孩子。或许是意识到谁才是对她有威胁的人,她终于不再来找我的麻烦了。朝廷里的户部尚书告老还乡,职位出现了空缺,皇上让婉嫔的父亲刘侍郎顶替了这个位置。
婉嫔高兴得四处炫耀,她爹升职了,以她那嚣张跋扈的性子,此时不惹点事,都对不起她的名声。太医院的程吏目和我有点交情,前几天碰到他,他向我抱怨婉嫔成天去闹事。她还埋怨太医们开的坐胎药不管用,到现在都没能让她怀上皇嗣,甚至接连杖责了三位太医,最后还是皇后娘娘出面训斥了她一番,并罚她禁足。
说起孩子,皇后娘娘的小皇子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。那天我在乾清宫研墨,正好皇后娘娘带着小皇子来探望皇上,那小家伙一下子扑进皇上的怀里,嘴里甜甜地喊着”父皇”。
皇上开心地把他举起来,逗他多叫几声,皇后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父子俩嬉戏,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的。我很识趣地退下了,还没走出乾清宫就听到皇后娘娘叫我。“舒然,你带彦儿出去走走,我有事情要和皇上说。”“啊?”我有点懵了。作为皇上的侍女,我自认为自己各方面都还算有能力,什么事情都能应付得来,可唯独不擅长带孩子。
皇后娘娘看出了我的顾虑,安慰我说:”没事的,彦儿很乖巧的,只是他走路还不太稳,需要有人扶着,你带他多练习练习。”说着,她就把孩子塞进了我的怀里,我只好无奈地抱着孩子出去了。
皇后娘娘没有骗我,小皇子真的很乖。他紧紧地抱着我的脖子,小小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,抱在怀里软绵绵的。我蹲下身,把他放在地上,双手扶住他的腋下,防止他摔倒,看着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,我不禁思绪万千。
小皇子啊,你爹为了让你成为嫡长子的位置,可是造了不少孽啊。不过你爹造了那么多孽,也是为了让你和你以后的兄弟们少造孽,你可千万不要让你爹失望啊。“美人姐姐好……”他甜甜地对我说。没想到,他还挺会哄人的,这一点随他爹,我长相普通,哪里算得上美呢?
“谢谢小皇子的夸奖。”我轻轻捏了捏他的脸。哇!好软啊!“那姐姐可以带我去吃糖吗?”看着他那可爱的模样,我差点就答应他了。这鬼点子一个接一个的,哪里乖巧了,分明随他爹。
“你母后允许你吃糖吗?”他嘟着嘴说:”母后说糖吃多了不好。”“你母后说得没错,糖吃多了确实不好。”“那好吧。”他撇了撇嘴。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后宫里孩子不多,我觉得新鲜,就想逗逗他。“我叫文景彦,是父皇给我取的名字哦。”天啊!小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!说话还奶声奶气的!我抱着他都不想放手了。
没过多久,皇后娘娘出来了,我恋恋不舍地把彦儿递给了她。“彦儿,这是舒然姐姐,记住了吗?”皇后娘娘教他认人。“记住了,舒然姐姐。”“皇后娘娘,这样称呼不太合适吧。”虽然他这么叫让我心里挺高兴的,可毕竟上下有别。皇后不在意地笑了笑,说:”有什么不合适的,你还没成亲,还是个小姑娘呢。”
我顿时有些尴尬,我想的是身份的尊卑,而她提的是年龄,我光顾着开心了,都忘了自己比小皇子大了一轮半还要多。“姐姐再见!”临走的时候,他还朝我挥了挥手。时间过得可真快啊。要是在宫外,我这个年纪,孩子都能满地跑了。
有时候我真的感觉很恍惚,仿佛自己还没长大,却已经开始变老了。皇上这几天明显心情不佳,好几本奏折都被他扔在了地上,我每次都会默默地捡起来,放回书桌上。
他重新拿起奏折看了一遍,脸上露出冷笑,我知道,肯定有人要遭殃了。几天后,还是在乾清宫,我在研墨,皇上在练书法。宣纸上写着四个大字”清正廉洁”,果然,有人来了,应该是朝廷的官员。
我悄悄地退了出去,顺手关上了门,我估摸着时间,沏了一壶皇上最喜欢喝的茶。等热气消散,确认温度刚刚好后,又倒了一杯冷水。根据以往的经验,我多拿了一个茶杯。殿外的仆人们一个个都神情紧张,有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。我在门口停了一会儿,确定里面安静下来后才走进去。
地上散落着几本奏折,那个男人跪在地上,头上流着血,皇上的砚台滚落在一旁,看着就让人觉得疼,我把茶水放在桌子上,端起那杯冷水。皇上接过冷水一饮而尽,看样子是骂了很久,口渴得厉害,他喝完后生气地把杯子砸在了地上,碎片溅到了那男人身上。
“皇上恕罪,臣冤枉啊。”我又倒了一杯茶,放在桌上。心里暗自想着,他喊冤估计也没什么用了。如果皇上没有确凿的证据和十足的把握,是不会轻易动手的。“刘尚书,这些年来你一直帮朕管理国库,贪了这么多还不知足吗?朕信任你,刚给你升了官,你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,把朕当成傻子耍吗?”原来他就是婉嫔的父亲,果然又是婉嫔这边出事了。“皇上息怒,臣真的没有贪污,是朝中的人嫉妒微臣得到皇上的恩宠,才弹劾微臣啊。”
“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”直到皇上的羽林卫回来,刘尚书才露出一丝惊恐。羽林卫又被叫做”抄家大队”,皇上不动声色地把刘尚书召来,实际上早就派人冲进他的府邸了。
“抄家大队”这个称呼可不是白叫的,所有的密室、暗道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。如果实在找不到,他们甚至会把屋子都拆了。可想而知,刘尚书贪污的所有财物都被搜了出来。皇上一旦出手,必定雷厉风行。婉嫔还没得到消息呢,圣旨就已经下达了,根本不给人求情的机会。刘尚书贪污的钱财太多了,就算有再多的脑袋也赔不起。
最终,刘尚书全家被关进了监狱,三天后就要问斩,婉嫔也被降为才人,算是留了一条性命。刘尚书之前担任户部侍郎的时候,就偷偷地搜刮钱财,曾经有官员弹劾过他,但他一直小心翼翼,没被人抓住把柄。估计是因为女儿得宠,让他一时得意忘形了。前几天皇上又给他升了官职,他在户部更是大权独揽,人太得意了就容易露出破绽,这不就被皇上逮了个正着。
第二天,婉才人在乾清宫外跪了很久,而皇上却在殿内和丽妃娘娘柔情蜜意。皇上嫌她吵闹,让我出去把她打发走,我无奈之下只能充当这个坏人,见到她的时候,婉才人的头都磕破了,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。“是不是皇上愿意见我了?”她声音嘶哑地问道。我琢磨着皇上的原话,对她说:”皇上说,如果婉才人再这样闹下去,他不介意让你们全家在地下团聚。”“不可能!皇上那么爱我,他不会这样对我的……”突然,她拉住我的衣角。
“舒然姑姑,你帮帮我吧,以前是我不好,我罪该万死,麻烦你让我见皇上一面。”说着她就要给我磕头。我实在不忍心,赶紧把她拉了起来。“婉才人,皇上是不会见你的,你跪再久也没用,我只是个奴婢,帮不了你。”
她这才终于停下,心如死灰地瘫倒在地上,开始疯疯癫癫地大笑起来,我没办法,招了招手,让人把她送了回去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她一直活在美好的幻想里,以为皇上真的爱她,看到婉才人的凄惨下场,宫里的人都纷纷感慨丽妃娘娘才是皇上的真爱。
每当聊到类似的话题,总会有脑子不太灵光的人把我也牵扯进来。小兰说还有人打赌,猜测皇上的真爱是我还是丽妃,我才懒得搭理他们。之前丽妃和婉嫔争宠的时候,他们下的赌注还少吗?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,关键是我不能自己骗自己。
可笑至极,皇上是什么人?那可是九五之尊,他爱慕的人多了去了,你能数得过来吗?就说丽妃,皇上自然是爱过她的,当初还亲自为她刻木偶讨她欢心,可后来抄家的时候,也是毫不留情。皇后温柔端庄,和皇上也算是琴瑟和谐,皇上爱皇后吗?感觉也是有爱的,而且皇后有其他妃子没有的优点,那就是能让皇上放心。
皇后的父亲齐书昌是翰林院掌院学士,他的学生很多,在文官当中声望极高,民间的读书人对他也是赞不绝口。不过齐老手中并没有什么实权。他一辈子都遵循礼义道德,女儿当了皇后之后,他行事更加谨慎小心。之前听过一件趣事,有一位新上任的官员,仰慕齐老很久了,想请他喝酒,齐老一听,骑上马就跑,差点把马累死。
他千方百计地躲避,就是害怕皇上怀疑他结党营私,皇上爱皇后,可还是不停地往后宫里增添妃嫔。还有被打入冷宫的安昭仪,那可是皇上亲自挑选的侧妃。皇上登基之后,那时候丽妃娘娘还没进宫,最受宠的就是这位安昭仪了,能说皇上不爱她吗?自然也是爱的,可这几年皇上有提起过她吗?没有。
帝王的爱,看似珍贵无比,实际上却一文不值,不过说起来,皇上还真有一位白月光,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在感情上遭受挫折。
我对这位白月光的身份了解得并不多,只知道她是某个地方县令的女儿,祁王叫她”媛媛”。当时先帝觉得祁王平日里做事不靠谱,就逼着他去地方考察官员。祁王殿下出去了几个月,回来后直接跑到宫里请求他爹赐婚,结果可想而知,一个县令的女儿怎么配得上祁王妃的称号呢?
但祁王不肯放弃,全世界都无法阻止他和媛媛相爱。那段时间,他逢人就念叨他那轰轰烈烈的爱情,整天在府里跟我们哭诉他爱而不得,隔三岔五地进宫求他爹。先帝被他气得不行,从京城适龄女子中给他挑选了一位祁王妃和一位侧妃,侧妃就是后来的贤妃娘娘。祁王不愿意接受,带着几个人去找白月光,恰好我也在其中,这才让我见证了白月光的精彩时刻。祁王让我在门口给他望风,我没忍住,偷偷从门缝里看他们俩。
白月光也非常难过,说:”既然殿下已经有了别的婚约,从此我们就各自安好吧,只怪我们有缘无分。”“不行,媛媛,你要相信我,我一定会娶你的。”媛媛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,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:”殿下,我们私奔吧,你带我走,我们去做一对平凡的夫妻。”祁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,犹豫了一下,就这短暂的犹豫,让白月光彻底死心了。
“殿下既然做不到,那还谈什么娶我?皇上已经赐婚了,难不成你要纳我为妾?”“当然不是。”祁王反驳道。“那又能怎样,我身份卑微,皇上恐怕连侧妃的位置都不会给我。就算是侧妃,那不还是妾吗?”“殿下,我绝对不会做妾。”“我父亲只是一个县令,您要是再这样纠缠下去,皇上怪罪下来,您可以继续当您的皇子,但我的家人恐怕就要遭殃了。”
祁王被她说得无话可说,他还是不愿意离开,在当地的客栈里住了很久。他倒是没什么事,可那位姑娘就惨了。这件事在当地传得沸沸扬扬,而女子最看重名声,没过多久,白月光就要嫁人了。
我很难想象,居然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提亲,这人还真是有胆量!多亏了祁王,人家夫妻俩的婚礼办得十分仓促。婚礼当天,祁王一个人出去,失魂落魄地回来,第二天就回到了京城,当时我还为他们感到惋惜,现在想想,媛媛真是个聪明的女子。
时光流转,第二次邂逅那宛如白月光般的女子,已是祁王登基后的首个年头。彼时,媛媛的夫君在仕途上顺遂高升,获调至京城任职,便携妻带子,举家迁往京城。
宫中的安昭仪,也就是此前屡次提及的那位侧妃,深知皇上与媛媛之间那段往昔旧情。她忧心皇上会因再次见到媛媛而旧情复萌,心中遂生出邪念。她暗中买通了一些人,企图对媛媛下手,意图将这潜在的威胁彻底消除。
然而,这歹毒的计划却意外地差点夺去了媛媛儿子的性命。媛媛的夫君凭借自身的机智与果敢,很快便查到了关键证据。为了给自己和家人讨回一个公道,他毅然跪在勤政殿外,向皇上寻求说法。
面对如此情形,皇上雷霆震怒,下令彻查此事。最终真相大白,安昭仪的恶行败露无遗。她不仅自己被打入冷宫,在那阴暗的角落中孤独悔恨地度过余生,还连累了整个家族,使得家族蒙羞,家道中落。
而媛媛的夫君,已看淡了官场的勾心斗角与尔虞我诈。他不顾官场的前途和利益,毅然决然地向皇上请旨外放。此后,他带着一家人远离了这繁华却又充满阴谋的京城,寻求一方宁静之地,过起了平凡而安稳的生活。
在皇上众多的女人当中,安昭仪也算是有点小聪明,但终究是智慧不足。此前先帝赐婚的祁王妃,还没来得及正式过门,京城就发生了太子逼宫的动乱。而祁王妃的父亲,如同那随风倒的墙头草,竟选错了阵营,转而投靠了太子。这种投机取巧、立场不坚定之人,又怎会有好的结局呢?所以,祁王登基之后,中宫之位一直空悬着。
后宫之中,仅有贤妃和安昭仪两位妃嫔。贤妃向来不太受皇上的宠爱,安昭仪便野心勃勃地打起了皇后宝座的主意。或许她正是担心皇上的白月光媛媛归来后,会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威胁,所以才会不择手段地加害于她。
世人皆言帝王无情,可我常年陪伴在皇上身边,经过仔细观察和分析,得出了一个不一样的结论。皇上对女人并非毫无爱意,只是他的爱不会只倾注在一个女人身上。
自从刘婉被贬为才人之后,便整日深居简出,闭门不出,似乎已经看淡了宫中的浮世繁华。而丽妃怀有身孕,皇上宠幸其他嫔妃的次数也逐渐增多。甚至,皇上还特意组织了一次选秀活动,为后宫增添新的佳丽。
每次有新人入宫,我都会感到头疼不已。皇上只是随口给她们封个位份,选个居住的地方,后续的诸多琐事便都落到了我的头上。我一趟又一趟地吩咐手下的人去打扫宫院,精心整理物品清单,还要及时通知内务府采买各种所需物品,忙得焦头烂额,晕头转向。
不过,一旦将这些事情安排下去,我便稍微轻松了一些。毕竟,真正干活的人不是我,我只需监督和协调即可。
今年的中秋节,我依旧如往常一样,与李伯一同度过。皇上在节日当天前来探望了李伯,寒暄了几句后,便前往皇后娘娘处了。
不得不说,皇上对他的大儿子寄予了极高的期望。他常常抱着小皇子前往乾清宫批阅奏折,希望从小就培养小皇子处理政务的能力。由此可见,只要小皇子能够在良好的教养下健康成长,成为皇上所期待的样子,将来必定会委以重任,成就一番大业。
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感染了风寒,刺激到了脑子,我最近时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。梦中总是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,我猜那可能是我娘。我还梦到她被一个男人殴打,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我爹的话。
我把这些梦境讲给了李伯听。李伯一边啃着月饼,一边缓缓说道:“当年捡到你的时候,咱家正在京城旁边的莅城为皇上办事。后来咱家也四处打听,看谁家丢失了孩子,可惜一直没有人来认领。”
我赶忙问道:“那我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信物呢?”李伯嫌弃地看了我一眼,说道:“有!一身破破烂烂的布衣裳,上面还烂了好几个洞,早就扔了。扔在大路边上,连乞丐看了都不愿意捡。”
“哦。”我不禁感到有些失望。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胡思乱想过,或许我的亲生父母是非常有身份和地位的人,只是不小心把我弄丢了。他们一定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历尽千辛万苦找到我,然后激动地抱着我痛哭流涕。他们会说:“孩儿呀,爹娘可找到你了,你受苦了。”“孩儿啊,爹娘带你走,再也不让你干这伺候人的活了。”“闺女你放心,爹娘攒了好多钱,都是留给你的。”
但如今看来,这种想法实在是太不现实了。毕竟,有钱人怎么会让孩子穿破布衣裳呢?就算他们真的身份不凡,可我如今伺候的是皇上。在皇上面前,他们也只能下跪磕头,不敢有丝毫的造次。
李伯见我低着头,沉默不语,便轻声问道:“想你爹娘了?”我心中默念着,我想一夜暴富啊。嘴上却说道:“不想,根本想不起来。”我一边说着,一边摇了摇头。
李伯语重心长地劝道:“不要太纠结于过去的事情,人的一生还很漫长,要学会向前看。若是有缘,你们自会相见。”我忍不住问道:“人的一生那么长,李伯你把全部的时间都耗在了宫里,会觉得遗憾吗?”李伯微微一笑,说道:“我只要守着皇上就足够了。”
李伯很少提及他以前的事情。早在祁王年幼的时候,李伯就一直在他身边悉心照顾。后来,又跟着祁王出宫建立府邸。再后来,随着祁王登基,又一同回到了这座威严的皇宫。他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皇上,从未有过丝毫的怨言。
后宫之中,有三位妃嫔接连有了身孕。这原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,但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。其中就包括淑妃娘娘,起初这无疑是一桩喜事,可谁能料到,孩子在她肚子里仅仅待了两个月就不幸夭折了。
这件事情的缘由,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。都怪皇上平日里行事有时不够端正,而淑妃娘娘又向来不太待见皇上。孩子没了之后,淑妃娘娘以为是皇上暗中所为,而皇上则怀疑是淑妃自己有意为之。
如果真的是皇上做的,那或许也没什么可说的,毕竟那是他自己的孩子。但如果是淑妃做的,那可就是犯下了谋害皇嗣的大罪,即便那也是她自己的亲骨肉。当时,皇上和淑妃都在乾清宫,宫内围了三位太医,下人们都被屏退在外,只留下我在门口守着。我在门外异常紧张,淑妃娘娘是一位巾帼英雄,我真心不希望她遭遇什么不测。而且我心里清楚,这件事情真的不是皇上做的。
过了许久,我才听到太医们说话。一位太医说道:“淑妃娘娘常年征战沙场,身体亏损严重,很难再怀上龙胎,即便有幸怀孕,也很难保住胎儿。”这也就意味着,并不是淑妃娘娘故意谋害了孩子。太医们离去之后,我又听到门内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。
皇上说道:“是朕对不住你。”淑妃冷笑一声:“皇上当然对不住我。”皇上接着说:“孩子的事情……日后你好好调理身体,兴许还有希望。”淑妃却决绝道:“不必了,若不是这个孩子走得快,我可能真的会动手送他一程。”皇上有些生气地问道:“你什么意思?”淑妃愤懑地说道:“我什么意思皇上不清楚吗?你自己都不想要自己的孩子,还指望别人给你留着?”“也幸好不能生了,这样一来,我也能少沾些罪过。”
皇上怒喝道:“陆吟吟,你休要得寸进尺!”淑妃毫不畏惧地反驳道:“我得寸进尺?皇上不要忘了我为什么会难以怀孕。我们整个陆家,守护的是大梁的国土,是皇上你的天下!有本事你就杀了我,你敢杀了我吗?皇上是要杀了我这个被迫入宫的妃子,还是杀了我那位戎马一生的祖父?”
我听得额头直冒冷汗,生怕被卷入这场纷争之中,急忙往后退了几步,离得远了些。皇上发怒丢脸的时候,是绝不能被别人看见的。要是惹得他恼羞成怒,我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。
尽管两人私下里吵得不可开交,但到了第二天,皇上还是赏赐了许多名贵的补品给淑妃,以此来安抚她。或许皇上担心自己见到淑妃会控制不住怒火,所以打发我去送这些东西。淑妃同样不喜欢我,但还是收下了那些补品。毕竟,大家在面子上总得过得去。
天气愈发寒冷了,宫中仿佛更添了几分冷清,没了往日的烟火气。我出宫办事,借着职务的便利,带着小兰在外面多停留了一会儿。对于宫里的下人来说,能够随意出宫简直是极大的荣幸。但宫外并没有我牵挂的人,所以我平时很少在宫外逗留。
小兰成天盼望着能出宫游玩,我这次特意带上了她。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吃了两串糖葫芦,又吃了三个包子,最后还喝了一碗胡辣汤。我不禁纳闷,她难道不觉得撑吗?小兰满足地说道:“大冷天能喝一碗胡辣汤太幸福了,舒然姐姐,你以后再出宫一定要叫上我。”她那满足的神情,仿佛都要哭出来了。
我笑着鼓励她:“你好好做事,以后争取混个一等奴婢,到时候就会有很多出宫的机会了。”小兰看着碗中的胡辣汤,难得地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以后要像舒然姐姐一样,做最厉害的婢女。”我打趣道:“你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情吧,听说前些日子你又被嬷嬷打手板子了?”
和我相识已久,她也知道我和皇上真的没有什么特殊关系,但还是总是羡慕我,觉得我做奴婢都比别人体面。可她哪里知道,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。
李伯最爱吃梅子,我打算回去的时候买些梅子软糕给他。有一家店门口排了好多人,想来他家的糕点味道应该不错。那家店的生意果然十分火爆,我排了很久的队,才有幸买到最后一盒。小兰哭丧着脸说道:“呜呜呜,只有一盒了怎么办?”我笑着安慰她:“乖,下次给你买。”
刚走了两步,就听到后面有人大声喊道:“喂,前面那个姑娘,把你手里的梅子糕卖给哥哥咋样?”我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,回头一看,只见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别人家的屋顶上,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大布包。由于距离太远,我看不清他的脸。若不是他的举动太过招摇,我差点以为他是个贼呢。
那人大声吹着口哨,又喊道:“哥哥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。”小兰紧张地把梅子糕抱在怀里,问道:“那是谁啊?”我摇了摇头,这时只见那人从屋顶上纵身跳了下来,朝我这边走来。当他那张嬉皮笑脸的脸逐渐清晰地展现在我眼前时,我气得火冒三丈,抓起地上的石子就朝他扔了过去,扯着嗓子大喊:“十七!!!”
十七连忙闪躲,喊道:“喂喂喂!不卖就不卖嘛,干嘛还打人啊?”我骂道:“你是不是有病!”虽然嘴上骂着,但这么久没见了,我还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。十七笑着说道:“哎呀,姑娘别哭啊,我不买了就是。”“喂,喂,舒然,这儿那么多人呢,我的衣服啊!”
最后,我们一起回到了宫中。十七把他的大包送到了我的住处,然后急忙去拜见了皇上,毕竟他曾经也是祁王府的人。十七离开后,小兰一脸花痴地拉住我,问道:“舒然姐姐,那……那人是谁啊?”
我看着小兰脸红彤彤的样子,才想起平时叽叽喳喳的她,这一路居然都没怎么说话。我不禁笑着调侃道:“你该不会是看上十七了吧?”小兰害羞地说道:“哎呀,我没有,你快告诉我他是谁嘛。”
我解释道:“他是当年跟着皇上的侍卫,姓周,皇上给他赐名十七,我们都叫他十七。四年前他跟着大军去了西北,现在才回来。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?”小兰红着脸说:“没……没了,那舒然姐姐我先回去了。”说着她转身就要跑。我急忙叫住她:“回来!”然后从她手里夺过点心盒,说道:“把梅子糕给我。”
十七回来后,我们一起去见李伯,顺便带上了他的大包。十七一见到李伯,就兴奋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他,差点把李伯勒得喘不过气来。李伯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:“回……回来了,还知道回来啊……”
十七挠着头笑着说:“我又立了军功,将军看我在西北待了四年,特批我回来省亲,过完年再回去。除了你们,我也没什么亲人了,对了,我给你们带了好多东西呢。”说着,他终于打开了那个大布包。
十七一边说着,一边从包里往外掏东西。他拿出一件狐皮大氅,小心翼翼地往李伯身上披去,说道:“这是我亲手打的黑狐,扒了皮找人缝的。”
接着,他又拿出几支样式俗气的钗子,一股脑儿地插在我头上。哎呦,我感觉他都快把我的头皮刮破了。十七不好意思地说:“你们女孩子家家的东西我也不懂,这是我好兄弟帮我挑的。”我心里暗自吐槽,那你兄弟的眼光可真是不怎么样。
随后,他又拿出一棵草一样的东西塞进李伯怀里,仔细一看,啊,好像不是草!十七说道:“这玩意是我偶然挖到的,他们说是人参,对身体好。”然后,他又掏出一把匕首,递给我说:“这是我从敌军那里缴获的,你留着防身。”我笑着接过匕首,说道:“谢谢啊……”
终于,他拿出了最后一件物品,是一块石头。我又仔细看了看,没错,就是一大块石头。十七说道:“这是西北的石头,他们说这玩意儿有灵气,带在身上会有好运,你们谁要?”我无奈地捂了捂脸,心想这傻孩子不会是被骗了吧。就算这石头真的有灵气,谁会成天带着那么大一块石头在身上啊?李伯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十七,说道:“十七啊,战场上刀剑无眼,这灵石还是你留着吧,兴许能保命。”
十七兴奋地说道:“李伯,你怎么知道它救过我的命?我跟你说当时敌军偷袭,一支箭朝我射过来,刚好卡在这块石头上了!”李伯实在有些受不了了,说道:“那什么……我年纪大了熬不住,你们年轻人聊,我先去睡了。”“舒然,你去把我隔壁的屋子收拾出来,让他先住那儿。”
于是,我俩被李伯赶了出来。十七笑嘻嘻地说:“李伯脾气什么时候那么好了,以前老是板着个脸,动不动就打人。”我笑了笑,没有说话。其实我心里清楚,李伯是真的老了,再也没有了当年的威严和火气。
这一天,我和十七聊到了很晚。再次见到这位旧友,我真的无比开心。我多想把这几年所经历的一切,把对帝王的深深恐惧,把那些无人可以倾诉的委屈,把我所见到的许多悲愤不平却又无能为力的事情,统统都告诉他。
祁王殿下如今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温润敦厚的祁王了。曾经善良淳朴的阿成也早已不在人世。还有曾经与我互诉心事、亲密无间的姐妹舒嘉,也离我而去了。李伯心里始终是向着皇上的。所以,有很多事情我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诉说。在这森严的皇宫之中,祸从口出,我只能把这些话都咽进肚子里。
每次帮皇上试毒的时候,我心里其实是非常害怕的。我总是仔仔细细地反复检查,确认无误后才敢食用。皇上的心思犹如海底针,难以捉摸。可我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揣测圣意,尽力把话说得恰到好处,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。
人人都羡慕我深得皇上的信任,可正因为如此,我要比别人更加懂事。即便心中有再多的委屈,我也要主动做出牺牲,不能让皇上为难。皇上做了许多事情,我内心并不认同,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守在他身边,看着这一切的发生。皇上说什么是对的,那就是对的。
然而,最终我和十七聊到半夜,却始终没有谈及那些真正重要的事情。别忘了,这里是皇宫,是一个充满规矩和禁忌的地方。在皇宫里,有些事情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。我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扯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,而他也愿意静静地倾听。
宫里的人都在背后传言我和皇上关系不正当。作为皇上的侍女,我时刻都不敢出一点差错。皇上似乎没有了以前的那份快乐,我们这些身边的人都提心吊胆,害怕得很。冬天的地面又硬又凉,跪在上面的滋味实在不好受。
最终,十七轻轻叹了一口气。“自然是不一样咯,皇上早已不是往昔那个逍遥自在的闲散皇子啦,他如今贵为君上,是九五之尊的帝王。成天跟在皇上身边伺候,肯定也累得够呛吧?”我仔细回想了这几年所经历的点点滴滴,最后还是开口说道:“唉,其实也还好啦……”
夜里没睡踏实,第二天当值时困意阵阵袭来。我赶紧到一旁往脸上泼了些冷水,那冰冷的感觉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,不过也总算是清醒了几分。
在乾清宫当差,即便我时刻紧绷着神经,不至于打瞌睡,但脑子依旧有些浑浑噩噩的。我暗自咬了下舌尖,一阵钻心的疼痛瞬间涌来……“十七回来了,你见到他了吧?”呀!皇上突然开口说话,把我吓得一激灵,一不小心咬重了舌尖。
“回皇上,奴婢昨日在宫外碰到十七殿下了。”我老老实实把情况说了出来。“好几年没见,他倒是愈发成熟稳重了。”有这样的变化吗?我怎么觉得他还是那副没个正形、贱兮兮的模样呢?“许是这些年在外历练,成长进步了不少呢。”嘴上这话,还是得顺着皇上的意思来说。
“万将军还专门跟朕夸赞过他,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,日后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事业。”“皇上说得极是。”难不成皇上是想和我拉家常闲聊一番?“你昨日没休息好吗?”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。
这一问可把我吓得冷汗都出来了,我一边跪着,一边飞速回忆今天自己做的事情,好像也没出什么差错呀?“你慌什么?朕就是随便跟你聊聊天。”皇上放下手中批阅的奏折,抬头看向我。我偷偷往前瞅了一眼,发现皇上脸上带着一抹笑意,看样子应该没生气。
“昨日十七殿下回来,奴婢和李伯都欢喜得很,所以就多聊了会儿,睡得晚了些。”为了稳妥起见,我把李伯也扯了进来,想来皇上总不至于怪罪李伯吧。“你先回去吧,今天不用你伺候了,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,你们好好叙叙旧。”“奴婢不敢领命。”“这有啥不敢的,要是你等会儿一个不小心出了差错,那朕可真要罚你了,快去吧。”
“是,多谢皇上的恩典。”“对了,朕让太医调配了一剂补药,你等下拿去给李伯。”“奴婢谨遵皇上旨意。”我返回之时,十七正津津有味地啃着香气扑鼻的包子。
“哟哟,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?”“皇上给我放了一天假,对啦,李伯呢?”我向他问道。“他说出去转一转。”我有些无奈地说:“年纪大了就该好好歇着,皇上早都让他留职免工了,他就是闲不下来。”
十七微微一笑,“找点事儿做也挺好,这样才更有精神头嘛。”“吃包子不?”他拿起一个包子递到我跟前。“我不吃,我不饿。”我瞅了瞅那包子。“都这么凉了,你也不去热热?”“哪有那么麻烦,能吃饱就行。哎,跟你说哈,这包子是那个叫小兰的丫鬟一大早就送来的。”
我顿时无语了,“那死丫头,平常也没见给我送过一次早饭,这会儿倒积极起来了。”十七笑着说:“那姑娘挺招人喜欢的,有点像舒嘉。”我沉默片刻,又说道:“舒嘉可比她机灵多了。”“舒嘉才傻呢……”我俩很有默契地没再接着聊这件事。
十七喜欢舒嘉,阿成,还有王府里好多人都喜欢舒嘉,是啊,她那么聪慧可爱、长相又甜美的人,谁能不喜欢。在我们这些人当中,舒嘉算得上是最幸运的。阿成本是皇上外祖家的仆人,为人善良老实,他的父母因为护主有功,阿成就被先皇贵妃调到了祁王府。十七没有奴籍,他父亲同样是皇宫的侍卫,为救先帝牺牲了,我无父无母,是李伯从路边捡回来的。
舒嘉本名叫陈嘉嘉,原本也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,她父亲做点小买卖,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,但日子过得也算舒坦。她有个弟弟,可她父母从不偏心,对她也是疼爱有加,我把舒嘉送回家那天,她父母抱着她哭得那叫一个伤心。
我记忆里的舒嘉从小就好胜心强,戴的簪子要最漂亮的,绣的帕子是最精致的,就连擦的桌子都比别人的亮堂几分。当我们抱怨干活累的时候,她缠着府里最有学问的嬷嬷教她练字,写出了一手漂亮的小楷。
她是自愿进府当丫鬟的,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想只做个普通的丫鬟。“舒然……”十七看着我,一脸犹豫,欲言又止,“咋啦,你啥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的?”我很不解。
“唉,皇上昨天问了我好多关于万将军的事儿。”“万将军?是贤妃娘娘的那个哥哥吗?”十七点了点头,“皇上问我……算了,你成天跟在皇上身边,这些事跟你说多了也不合适。”“也是,万一哪天我不小心说漏嘴,惹得皇上起疑心,咱们都得遭殃。”我点头表示认同。
“那你咋回答的?”“当然是实话实说啦,皇上问啥我就说啥。”“那你还担心啥?”十七皱起眉头,“我也是今天才琢磨这事的,万一以后万将军知道我曾经是皇上身边的人,会不会觉得我是去监视他的呀?”
还真有这种可能,“万将军是咱们的榜样,谁不敬仰他?而且我感觉他也没干啥可疑的事儿。”“他天天就忙着练兵、打仗、布防。这次我回来,本来想帮他带封家书,可他都不敢写。”万将军手握重兵,守护着大梁的边境。
而他妹妹是宫里的贤妃,弟弟在御林军当差,皇上表面上是安抚犒劳,可何尝不是用他的家人来牵制他呢?我赶忙摇了摇头,把脑子里这些想法都甩出去。
“别想太多啦,别想太多啦,你也别琢磨了,有些事儿不是你我能左右的。”十七又变回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,“哎呀,难不成我这就是猪八戒照镜子,里外不是人咯!”
今年的除夕宴比往年热闹不少,皇上的妃子增多了,而我还是早早回去了。可能因为十七回来了,我那地方也热闹非凡。李伯、十七还有小兰那丫头,我们围坐在一桌吃饺子,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在王府的时光。
我、舒嘉、阿成、十七、李伯……还有祁王。我们一起吃年夜饭,祁王参加完宫宴回来总会给我们带好吃的,然后和我们一起放烟花。十七给我们讲着外面的奇闻轶事。
“西北过年可冷啦,那儿除了吃饺子,还要吃火果,寓意日子红红火火。”“火果可不是水果,是一种油炸的食物。”“你们知道不?我在那儿见过全身雪白的狐狸。”“舒然,我本来想打一只给你做件披风呢,可惜没打着,不过你放心,下次回来肯定给你弄一件。”
“离我们最近的县城有一家酒楼,做的菜那叫一个好吃。”“兄弟们偶尔去喝酒,老板每次都不肯收钱,可将军说不给钱就打断腿,所以我们扔下银子就跑。”十七滔滔不绝地说着,我和李伯在一旁静静地听着,小兰时不时插句话,好奇地问上几句。
眼见最后一块羊肉进了我嘴里,只顾着说话的十七着急了,“舒然!你就不能给我留一块呀!”“你吃鱼肉呗,鱼肉还有呢。”“老子不爱吃鱼,你是不是故意的?”“行了行了,吵什么吵!再不吃饺子都凉了!”李伯拍了下桌子。这时小兰殷勤地说:“我去,我去把饺子热一下,十七哥,厨房还有羊肉,我再给你做点儿?”
“谢谢啦,还是小兰姑娘贴心。”小兰走后,我看着十七,笑着说:“哎,小兰好像看上你了。”十七撩了撩头发,“哥哥我英俊潇洒,小姑娘看上我不是很正常嘛?”“我是认真的,她好像真对你有意思。”“那她可要伤心咯,哥哥我一心就想保家卫国,以后要当个像万将军那样威风的大将军。”
“瞧你那得意样。”我忍不住笑了。话刚说完,就传来一阵脚步声,我还以为是小兰回来了,谁知道我笑容还没收回去呢,就看见皇上推门进来了。这……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?
我们三个赶紧跪下,皇上径直走了进来,一点也不见外,“这儿没外人,都别行礼了。”说着他走到桌子旁……坐在了小兰的位置上,然后朝我伸出手。我一脸懵,确定了一下他伸出的手后,赶忙从柜台上拿了一双新碗筷。“都愣着干啥,坐下接着吃呀?”
十七看了看我,我朝他摇了摇头,又看了看李伯。李伯赶忙说:“皇上,这不合规矩。”“今天不讲规矩,朕让你们坐你们就坐。”“是。”见李伯坐下了,我和十七也跟着坐过去,我紧张得要命,屁股都没敢坐踏实。
皇上说不讲规矩,但我们可不能真的不讲规矩。眼看着皇上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嘴里,李伯又赶忙说:“皇上,这是我们刚吃过的,老奴让人重新做一份。”“没事,李伯你别忙活了。”皇上倒不在意是剩饭,吃得还挺香。
见状,李伯皱了皱眉头,“皇上在宫宴上没吃饱吗?”“宫廷宴会哪是正经吃饭的地儿呀?”李伯又担忧地说:“夜里路又滑,皇上身边怎么能不带个人呢?”“带他们干啥,朕身边那两个家伙没眼力见儿,又碍事又烦人。”我坐在一旁,低着头抠指甲……这骂的应该不是我吧?
李伯又说:“既然这样,以后宴会还是让舒然丫头跟着伺候吧?”我心里一惊,咽了咽口水,呵呵,谢谢你啊李伯。我稳了稳神,轻轻抬起头,看见皇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估计是在征求我的意见。
我赶忙说:“奴婢一切听从皇上安排,只要皇上不嫌奴婢笨就行。”“算了,一年到头你也没几天安稳日子,替朕好好陪陪李伯吧。”我暗自松了口气,“能伺候皇上是奴婢的福气。”皇上又看向十七,“刚才听你说想成为万将军那样的大将军,你很敬仰他?”
十七站起来行礼,“回皇上,万将军忠心爱国,年轻时就驰骋沙场,用兵如神,天下谁不敬仰他?”“臣认为男儿应该胸怀大志,效忠皇上,保卫我们大梁。”皇上说得没错,十七确实稳重多了,这话答得滴水不漏。“说得好,男儿就该胸怀大志,朕就是随便问问,坐吧。”“是,皇上。”
不行了,再待下去我感觉我都要喘不过气了。“羊肉来啦,十……”小兰提着食盒走进来,看到屋里的情况都傻眼了。“奴婢拜见皇上。”小兰赶紧跪下行礼。“起来吧。”皇上没责怪她。我看着小兰不知所措的样子,给她使了个眼色,可她好像没明白。
没办法我走过去把食盒接过来,把羊肉端到桌子上,“皇上,这羊肉是新做的,还热乎着呢。”皇上看了看我,最后说道:“算了,朕还要去皇后那儿,先走了。”皇上走后,小兰腿都软了,差点瘫在地上,我赶忙过去扶住她。
十七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,“还好,我的羊肉还在。”李伯生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。“舒然姐姐,咱俩换个位置吧,这是皇上坐过的凳子,我坐着不自在。”小兰害怕地说,没办法,我把她扶到了我的位置上。
今年的烟花格外绚烂,可还是比不上王府里的,看完烟花,我们一起守岁,十七和李伯聊了聊这些年的经历,我在一旁教小兰剪纸。真羡慕十七,他能在青春正好的时候,领略这大好河山,见识这广阔天地,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满腔抱负。
李伯私底下突然问我:“你觉得十七这人咋样?”“啊?”我疑惑地说,“挺……挺好的呀。”“十七这孩子从小练武,精通兵法,先帝还夸他是个将才,才入伍四年就升为都司了,他以后肯定能封侯拜爵。”听着李伯的话,我在一旁点头表示认同。
李伯恨铁不成钢地说:“你们从小就认识,对你来说,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。”“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将军夫人,难不成你真打算在宫里找个小太监,或者出宫随便找个人嫁了,到时候你都二十五了!”
我忍不住笑了,原来李伯是打着这个主意,“就知道笑!还有心思笑?”“那你问过十七的想法没?”我问道。“他?你这么聪明能干,连皇上都多次夸你,他还有啥不愿意的?”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,“李伯,这么多年了,我总算听到你夸我一回,可你以前不都说我又傻又笨嘛?”
“行了,别扯这些,你到底怎么想的,还是说你真对皇上有啥想法?”“我可没那么想……但我跟十七也不可能。”我严肃地说。“我把他当朋友,当兄长,我想他也是这么想的。就算现在他看在情分上愿意娶我,万一以后他有了喜欢的人,我们该咋办?到时候不就白白伤了我们的感情嘛。”
李伯可能也觉得有道理,“那你想怎么办?”“着什么急呀,我干嘛非得现在想这个,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嫁人吧?”说实话,身边有皇上这个例子,又看到后宫那么多女人的下场,我真对结婚没啥期待。
李伯气得又要抬手敲我,“还不着急?要等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了你才着急是吧?你不嫁人,等着当老姑娘啊!”“李伯你说啥呢,你肯定长命百岁,再说皇上也舍不得你呀。”“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样我自己清楚,你在这世上无依无靠,我总得在死前看到你有个好归宿才能放心啊。”
我眼眶一下子湿润了,“李伯,我自己就能给自己一个归宿,不用靠别人。”李伯叹了口气,“你一向稳重,等你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了,到时候你有啥打算?”我不假思索地回答,“我留在这儿陪着你。”“人都会有去世的那一天,我也不例外,到时候你又该咋办?”我沉默了,这个问题我不是没想过。
只是我伺候的是皇上,他知道我在宫外没什么亲人,到时候他肯不肯让我出宫……我真猜不准。犹豫了半天,我还是说了出来,“李伯,我想出宫,我从来没好好看过外面的世界。”
“十七回来跟我讲的那些事儿,我都特别好奇,我虽然不能像他一样参军打仗,可我也不想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宫墙里面。我想去江南,看看赤秋山的枫叶;我想去塞北,欣赏天山雪莲;我还想去有名的岭邑,瞧瞧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胡奇仙人……”越说越来劲,我有点忘乎所以了。
我看了看李伯的表情,如果他不放心皇上,想让我留下……我肯定会听他的。“好。”李伯笑了笑。“啊?”我有点不敢相信。“多出去看看也好,年轻人嘛。”李伯没理我的惊讶,直接走了。
送十七走的那天,天气晴朗,阳光明媚,空气中都带着一丝暖意,阳光洒在他离去的路上。十七前路光明,未来一片大好,而我能做的只有祈祷他平平安安,离别前,我还是问了他一句,“十七,你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?”“哥哥我当然是要驰骋沙场,保家卫国,以后封侯拜将!”他豪情满怀。“好,你一定能实现心愿的。”只是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。
小兰哭得眼泪汪汪的,“十七哥,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呀。”“哭哭哭,哭什么呀?”李伯嫌弃地说。十七笑着说:“行了李伯,你就少生点气吧,注意身体。”“我该走了,都回去吧,舒然,你们都要好好的,等我回来啊。”十七骑马离开了,我看到李伯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,感慨道:“他下次回来,可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!”
我明白李伯的意思,下次回来,十七肯定不会是一个人,皇上肯定会亲自迎接,犒劳军队。我又想到了小兰,如果十七对她有意思还好,要是没意思,她恐怕就没法如愿了。十七离开了,生活仍在有条不紊地前行,日子依旧一天天地过,事情也得按部就班地去做。
皇上封我为女官,这标志着我从此脱离了奴籍。要晓得,本朝规定女子年满二十岁才有资格被授予女官职位,而我恰好二十岁,能获此殊荣,实乃幸运至极。就在这时,丽妃娘娘诞下了一对龙凤胎,皇上龙颜大悦,立刻册封她为丽贵妃。皇上还为皇子取名景安,公主取名景华,这两个名字寓意美好,一个象征着平安顺遂,一个代表着荣华富贵。
此后不久,宫中又迎来了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的降生,随着孩子数量的增多,原本略显冷清的皇宫也逐渐有了生机与活力。与此同时,皇后娘娘再次有了身孕,另外两位婕妤也相继传出喜讯。
皇上虽宠爱过众多女子,但真正能盛宠不衰的唯有丽贵妃,地位稳固无可撼动的当属皇后。贤妃娘娘一如既往地恭谨守礼,后来也晋升为贤贵妃,皇上偶尔会召她侍寝,可惜她始终未能受孕。而淑妃娘娘,似乎自从某件事之后,皇上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。
五月份时,靖安侯不幸离世。皇上为表达哀思,身着素服,并恩准靖安侯入太庙安享供奉。淑妃娘娘的弟弟顺利承袭了靖安侯的爵位,她的小侄儿被封为靖安侯世子。也许是出于愧疚之心,皇上特意召小世子进宫,让他陪伴大皇子读书学习。这意味着小世子能够和未来的太子接受相同的教育,淑妃娘娘也因此有更多机会对小世子进行教导。不得不说,这就是帝王的权衡之术,既能适当削弱兴盛家族的势力,又能扶持逐渐势微的家族。
不久后,宫中又要筹备一场宴会。此次是东黎族的元乐王子率领使臣前来拜访,我大梁作为礼仪之邦,自然要以最高规格热情款待。然而,皇上在批阅奏折时,神情却愈发凝重。皇上登基不过五年,朝政尚未完全稳定,此前几位皇子争夺皇位,使得国家元气大伤。
十七曾经跟我提起过,之前高月国趁着大梁内乱,侵犯我国西北边境。皇上无奈之下,派遣了一半的兵力前往西北抵御外敌。虽然目前我方局势占优,高月国节节败退,但短时间内这些兵力还无法撤回。此时显然并非发动新战争的最佳时机。
不知东黎使臣此次来访所为何事,但从皇上的表情来看,对方恐怕不怀好意。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皇上能够长命百岁,因为一旦皇上有个三长两短,我的处境也将岌岌可危。
这是我第二次参加宫中的大型宴会,上一次还是皇上登基那一年。说实话,我心里还是有点紧张。皇上安排我跟随在皇后娘娘身边,皇后娘娘怀有身孕,精力有限,便把她的儿子彦儿托付给我照顾。或许是因为即将成为哥哥,彦儿明显比以前更加稳重懂事,一见到我就甜甜地叫了声”舒然姑姑”。
宴会上,那些达官贵人你来我往地敬酒,相互之间极尽吹捧之能事,这些都与我无关。他们谈论的政事,我了解甚少,估计大多也只是些客套话罢了。我静静地欣赏着歌女和舞女的精彩表演,先由我朝的艺人展示才艺,接着是使臣带来的人登台献艺。不得不感叹,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差异真大!东黎族女子的穿着十分暴露,如果在我朝,定会被视为大逆不道,甚至可能被沉塘。
众人寒暄完毕,通常就要进入正题了。果然,元乐王子缓缓走到大殿中央。这位元乐王子的模样实在让人有些不敢恭维,毛发旺盛,头发随意披散着,还留着胡须,腰间系着兽皮,那干枯发黄的头发一看就是许久未曾清洗。尽管感到新奇,但我还是提醒自己要尊重文化差异。只是由于我平日里伺候皇上,做事一向讲究条理清晰,看到元乐王子那杂乱无章的头发,我竟不由自主地想要帮他梳理整齐。相比之下,我们英俊潇洒、注重卫生的皇上就显得格外顺眼了。
东黎族人果然行事不拘小节,元乐王子一开口便惊住众人。”早听闻贵国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,小王对她钦佩不已,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?”按照规矩,使臣王子发问,天子不能直接回应,而诸位皇子年纪尚小,也不便作答。这时,一位大臣站出来回应道:”元乐王子所说的想必是我朝的陆将军,如今她已蒙皇上恩宠,被册封为淑妃娘娘。”
元乐王子满脸遗憾地说道:”原来已经嫁人了啊,不知是哪位娘娘,能否让小王一睹陆将军的风采?”大臣一时有些为难。或许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,淑妃娘娘看了皇上一眼后,站起身来说道:”正是本宫。”
元乐王子不禁感叹道:”陆将军果然英姿飒爽,堪称女中豪杰。小王冒昧询问,不知陆将军芳名是……””放肆!淑妃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问的?”丽贵妃厉声呵斥道。眼见场面陷入僵持,刚才那位大臣赶忙出来打圆场:”元乐王子有所不知,两国习俗不同,在我大梁,当众随意询问女子闺名是不尊重的行为,淑妃娘娘也会感到难堪。”这位大臣言辞得体,皇上理应给他升职。
元乐王子听后,急忙向淑妃娘娘赔罪:”陆将军恕罪,我绝无冒犯将军之意。”说着,他端起一杯酒,诚恳地说:”为表歉意,小王敬将军一杯,不知将军能否原谅我刚才的失礼?””无妨。”淑妃娘娘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人家都已经道歉了,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。不得不承认,元乐王子的态度谦卑得有些过分了。
本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,没想到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。元乐王子竟然径直走到皇上面前,跪下说道:”尊敬的大梁皇上,小王对陆将军仰慕已久,今日得见芳容,更是难以忘怀。小王斗胆求娶陆将军,不知皇上能否成全?”此言一出,殿内顿时一片哗然,我也惊得目瞪口呆。这分明是公然跟皇上抢女人,简直就是变相地给皇上难堪。后来我才听说,在东黎的习俗中,父亲去世后,儿子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子,所以在他们看来,迎娶有夫之妇并非不可思议的事情。难怪他一直称淑妃娘娘为”陆将军”,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。
皇上毕竟是皇上,即便面临如此尴尬的局面,依然镇定自若,甚至面带微笑。”元乐王子有所不知,淑妃已经嫁人,此举不符合我大梁的礼制。”元乐王子却不以为然:”此举虽不符合大梁礼制,但符合我东黎习俗。刚刚我已经遵循了贵国礼制,那么皇上是否也应该尊重一次我族的规矩呢?毕竟礼尚往来才能保持长久的和谐,不是吗?”说完,他立马换上了一副强硬的面孔。
此时,淑妃娘娘收起了笑容,而皇上依旧沉稳冷静。”早听闻东黎族习俗独特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皇上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讽刺。其他大臣见状,纷纷附和道:”两国交往应以礼相待,这种共妻的行为太过荒谬,与野蛮人无异!”我心中也十分焦急,淑妃娘娘是我们大梁众多女子敬仰的英雄,怎能远嫁异国他乡?这个元乐王子才第一次见到淑妃娘娘,我绝不相信他是真心一见钟情,八成是看中了淑妃娘娘的骁勇善战,想让她为东黎效力。
元乐王子根本不理会大臣们的指责,紧盯着皇上说:”难道是大梁皇上瞧不起我东黎小族,舍不得割爱吗?”这挑衅的话语,实在让人难以忍受。皇上坦然说道:”元乐王子误会了,男女之事无论何地都讲究你情我愿,不知你是否问过淑妃的意见?”
元乐王子随即转身对淑妃娘娘说:”我愿以正妻之位迎娶陆将军,并承诺此生不再娶他人,不知陆将军是否愿意?”这番话说得倒还算有诚意。但淑妃娘娘自然不会答应,虽说她对皇上并无太多好感,但在面对东黎外族时,大家都是大梁的子民,理应团结一心。不过,直接拒绝可能会影响两国关系。淑妃娘娘不慌不忙地说:”元乐王子有所不知,本宫曾经发过誓言,此生不会嫁给武功不如我的人。不知王子是否敢与我比试一番,若你赢了,我便答应嫁给你。””好!”元乐王子信心满满地应战。
淑妃娘娘因服饰华丽繁琐,需要先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。我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,虽说淑妃娘娘武功高强,但元乐王子的实力究竟如何,大家都不清楚。双方约定,比武点到为止,武器可自行选择。淑妃娘娘挑选了一把长剑,元乐王子为了显示公平,也选择了长剑。
他们打得难解难分,我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,竟把彦儿忘在了脑后。突然,彦儿开口说话,着实把我吓了一跳。”舒然姑姑不用紧张,淑娘娘获胜的几率很大。”我明知这样问不太符合礼仪,但还是忍不住问道:”殿下为何这样认为?”彦儿压低声音说:”东黎族以力气大闻名,比武大多依靠蛮力,而淑娘娘身法轻盈灵活,元乐王子的力气很难发挥作用。而且从他练习的招式来看,长剑并不适合他,但他过于自负,为了讨好淑娘娘,还是选择了长剑,骄兵必败。”我微微一笑,说道:”谢谢殿下。”唉,我活了这么多年,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看得透彻。
比试结束,正如彦儿所言,双方打成了平手。要知道,之前可是明确规定元乐王子必须获胜才行。我在一旁松了口气,彦儿却气愤地说:”淑娘娘放水了。”我赶紧示意他小声点,这其实是可以理解的。如果淑妃娘娘打赢了,东黎族必然颜面扫地,说不定会恼羞成怒,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;但如果输了,淑妃娘娘就得远嫁,所以平手才是最恰当的结果。彦儿很快又平静下来,转头对我说:”淑娘娘放水,元乐王子肯定能看出来,也算小小地羞辱了他一下。”我抬头望去,只见元乐王子脸色苍白如纸。”淑妃娘娘武艺高超,小王心悦诚服。”淑妃娘娘微笑着说:”哪里,元乐王子也毫不逊色,我们难分高下,本宫也打得十分尽兴。”这尽兴,恐怕是打对方脸打得过瘾吧。
皇上此时心情大好,连忙夸奖了元乐王子几句,试图安抚他的情绪。”哈哈哈,早听闻东黎族人个个身体强壮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,这才是男子汉应有的气概。改日得让我大梁的那些贵族子弟好好学学,别整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。”朝臣们纷纷附和:”皇上说得极是。”
此次宴会最终圆满结束,双方相处融洽。反正我心里是很高兴的。
之后的几日,皇上与几位大臣在乾清宫商议重要事务,有时候东黎使者也会参与其中。估计是在商讨两国之间的一些交易事宜,且不允许任何人在内殿伺候。我在殿外站岗,不时能听到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,但听不清具体内容。小兰忧心忡忡地看着我,我拍了拍她的手,让她放宽心。
过了年之后,小兰仿佛变了一个人,不再像以前那样调皮捣蛋,做起事来愈发稳重。我便将她调到乾清宫殿外值班。闲暇时,她就跟在我身边学习,她立志要像我一样成为一名女官。我明白,她是希望自己的身份能够与十七相配,毕竟十七如今已在军中担任五品官职,要娶一个奴婢显然不太合适。
看到小兰如此积极上进,我也不想泼她冷水。私下里,她担忧地问我:”舒然姐姐,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,你会不会嫌我烦呀?你放心,我不会和你争抢什么,而且我知道自己比不上你,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。”我笑着问道:”你以前不是很怕皇上吗?怎么现在胆子变大了?”她叹了口气说:”现在还是怕啊,每次皇上从门口经过,我都会紧张得发抖。但我既然想成为女官,就必须要过皇上这一关。”我还是忍不住提醒她:”在皇上身边做事可是非常辛苦的,俗话说伴君如伴虎,这可不是危言耸听。””我知道……十七哥在战场上不也很辛苦吗,还随时有生命危险。如果不吃苦,怎么能当上女官呢?”说着,她又露出了笑容,”没关系,我还年轻,有的是时间慢慢努力。””好,我相信你。”
我开始有意识地把皇上的喜好和习惯传授给她。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,如果小兰有机会进入内殿伺候皇上,并且能让皇上满意,说不定我就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了。
然而,生活总是充满了意外,谁能想到我会亲眼目睹这般血腥的场景呢。在一个看似平常、阳光明媚的日子里,我在长乐宫算账,皇后和贤贵妃正在商议招待东黎使臣的礼节,我被拉去帮忙。正好使臣即将启程回国,我们大梁作为礼仪之邦,自然要准备一些礼物相送。皇后娘娘说着,我在一旁记录,突然,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和兵器碰撞声,我刚刚整理好的礼物清单被溅上了一道墨迹。
隐隐约约听到长乐宫门外有人高呼:”杀逆王,复正统”。
皇后娘娘急忙冲进内殿寻找大皇子,贤贵妃则命令宫人们关好宫门和殿门。我吓得六神无主,心中充满了疑惑:这些逆贼究竟从何而来?京城防守如此严密,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的?李伯现在怎么样了?万一他遇到这些逆贼,可就糟了!我猜测这些逆贼的目标应该是皇上和后宫的主子们,宫中下人们居住的地方比较偏远,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前往,我不断地安慰自己。
“不要慌乱!”贤贵妃镇定地说道。我们躲在内殿,彦儿被皇后紧紧抱在怀里,他毕竟还是个孩子,早已吓得脸色惨白。”母后?”彦儿轻声呼唤。皇后拍了拍他,温柔地安慰道:”别怕,有母后在,不会有事的。”
逆贼似乎已经冲破宫门,只听他们大声叫嚷着:”逆王篡位,我们要扶持先太子的血脉,匡扶正统!”什么先太子血脉,还敢称正统?先不说正不正统,先太子早就死得干干净净,他留下的两个儿子也被皇上斩草除根了,哪还有什么血脉,难不成是逛窑子生的?
门外传来女人的哭喊声,看样子他们把各宫的妃嫔都抓起来了。”皇后娘娘,逆王已经伏诛,劝您识趣点,交出逆王的余孽。如果您愿意向天下证明先太子的血脉,我们日后可以尊您为太后。”皇后紧紧抱住彦儿,坚定地说:”皇上身边有羽林卫保护,绝对不会有事的,不要被他们骗了。”我急得差点哭出来,皇上身边有强大的御林军守护,可我们这儿却毫无防备啊。
“皇后娘娘,如果您再不出来,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。这些娘娘们个个如花似玉,娇弱不堪,还有几位怀有身孕……从现在开始,每隔半个时辰,我就杀一个人,先从那个大肚子的开始!””啊!呜呜呜……”门外传来一位嫔妃凄惨的哭喊声。
皇后娘娘突然把彦儿交到我手中,然后打开了后面的柜子。我万万没想到,长乐宫竟然还有这样一条秘密通道。”舒然,你抱着彦儿赶紧离开,顺着密道走,出去后是一片小树林,往西行会看到一道矮门,那里可以直接通往宫外。””母后,孩儿不走!”彦儿倔强地说。”听话,现在逆贼的注意力应该都集中在乾清宫和长乐宫,那里暂时比较安全。”
皇后娘娘把彦儿的性命托付给我,可我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,万一……”皇后娘娘,我们一起走吧。”我哽咽着说道。”他们把各宫的嫔妃都抓来了,本宫作为后宫之主,不能丢下她们不管。逆贼不敢直接冲进来杀了本宫,说明他们留下本宫还有用处。”贤贵妃急切地催促道:”快走,再不走就来不及了。”说着,她用力把我往密道里推。
我抱着彦儿,走出密道后,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,只能按照皇后娘娘的指示,一路往西走去。这里虽然人迹罕至,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。逆贼人数众多,肯定会在整个皇宫展开搜寻,绝不会放过皇上的任何血脉。
我一路狂奔,突然路过一座宫门,感觉有些眼熟,这里似乎还有一座宫殿。我不敢停下脚步,谁知迎面撞上了一个人。”啊!”我吓得尖叫起来,本来就紧张万分,这下更是吓得说不出话来。定睛一看,原来是个蓬头垢面、浑身脏兮兮的女人,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正常。我本不想理会她,打算绕过去继续赶路。
没想到那女人突然一把抓住我,疯癫地笑道:”哈哈哈哈,我……我认得你,你是那个勾引皇上的贱人!这是不是你生的孽种?”我仔细辨认,终于认出了她:”安……安昭仪?”原来刚才的宫殿是冷宫。”我是皇后!我要做皇后,你……你怎么配生下皇子,我杀了你们!”她死死地抓住我不放,我无奈之下,只好把彦儿放在地上,尽力安抚她:”对,皇后,要不您跟我一起走,奴婢带您逃出去?”
此时,马蹄声越来越近,我心急如焚。安昭仪突然把我推倒在地,疯狂地喊道:”逃?我不逃,哈哈哈,你们都别想走!来人呐!快来人!有人逃跑了!”彦儿见状,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,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,仍旧大声呼喊。
我挣脱不开,看到旁边有一块石头,想也没想,直接往她脑袋上砸过去。为了以防万一,我用了十足十的力气,眼看她倒在地上,我抱起彦儿就跑。她死没死我不知道,但我不想死,但好像来不及了,已经有逆贼看见了我。
两条腿的怎么比得上四条腿的?“原来逆王余孽在这儿呀,兄弟们,一起拿着他的头去领赏!”眼看那人一剑刺过来,我倒在地上,认命地闭上眼,转身把彦儿护在怀里。一阵刀剑摩擦地刺耳声,疼痛感并没有袭来。
在漫长的时光悄然流逝后,我才缓缓睁开了双眼。映入眼帘的场景让我瞬间瞪大了眼睛,只见淑妃娘娘带着几名士兵,三两下就将那几个逆贼制服了。这难道是……我的女神出手救了我?
从生死边缘侥幸逃脱,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恐惧,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。那种惊吓,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揪住了我的心脏。淑妃娘娘冷冷地朝我瞥了一眼,满脸嫌弃地说道:“哭什么哭?这不是还没死嘛!”
可我的哭声就像失控的洪流,根本止不住,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不断滚落。这时,彦儿小声地嘟囔道:“舒然姑姑,你勒到我了。”我这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,自己刚才太过用力了,于是默默松开了手。
淑妃娘娘皱着眉头催促道:“还愣在这儿干啥?难不成想等着给逆贼陪葬吗?”我望着淑妃娘娘,脸上满是窘迫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……我起不来了。”她满脸无语,伸手把我拉了起来,然后抱起彦儿往前走去,同时说道:“赶紧跟上!”“哦,好。”我的心里一阵狂喜,女神刚刚拉了我的手!
来到长乐宫门口,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,我顿时胃里一阵翻涌,差点吐了出来。彦儿急切地扑进皇后娘娘的怀里,喊了一声:“母后!”只见一位领头的男子正带着人清理逆贼的尸体。
没过多久,皇上也平安无事地赶到了长乐宫,那名男子赶忙上前汇报情况。确认皇上安然无恙后,我突然想起了李伯和小兰,心急如焚的我转身就往外跑。没想到,皇上一把拉住了我,严肃地说:“逆贼还没全部剿灭,你不要命啦!”
我慌张不已,语无伦次地说:“李伯,他……他……”皇上似乎这时才想起李伯,于是吩咐那名男子:“你陪她去一趟。”“是。”男子干脆利落地回应道。快到的时候,我碰到了小兰。
小兰一脸焦急地说:“舒然姐姐!见到你真好,李公公晕倒了,我正打算去找太医呢!”“晕倒了?”在这混乱的局面下,到哪儿去找太医啊?跟我一起来的男子这时开口道:“在下略懂一些医术,能否让我去看看?”“那就多谢你了。”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。
我跟着小兰来到屋里,李伯正躺在那里。小兰焦急地讲述着:“听到外面动乱,我和李公公都想着来找你,谁知道李公公突然就昏倒了。”那男子仔细地按压着李伯的胸口,又按了按印堂,然后说道:“不碍事,只是惊厥之症。”
“真的吗?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对方微笑着说:“真的,不会骗你。”没想到,他话音刚落,李伯就醒了过来,这反转来得太快,让我尴尬不已。“李伯你醒啦?”我关切地问道。李伯微微睁开眼睛,虚弱地说:“舒……舒然丫头,皇上……怎么样了?”
“皇上没事。”我无奈地回答。“不行……你扶我去看看,我才安心。”说着,李伯就要起身。我急忙按住他,有点生气地说:“哎呀李伯,你就好好躺着吧。我刚从皇上那儿过来,他有那么多人保护,一点事儿都没有,你就别操心了。”
我又忍不住抱怨道:“你那么担心他,可他也没把你放在心上啊!”“你……你个……”李伯气得说不出话来,只能用手指着我。旁边的男子提醒道:“他刚醒,不宜动怒,少说两句。”这时我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外人,心里暗叫不好,他可是皇上的人啊。
那人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,连忙说:“顾念亲人心情着急是人之常情,姑娘放心,在下什么都没听到。”他这解释反倒让我更加心虚了。“嗯哼……多谢小将军一路护送,也多谢你救了李伯。”我赶紧道谢。“皇上吩咐的,这是在下的职责,不必客气。”男子有礼貌地回应道。随后传来消息:“逆贼已伏诛,废太子血脉为假。”
其实,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,皇上说假,那便是假的。
在百姓们的眼中,先太子实在算不上是一位合格的储君。他的亲信们仗着他的权势,干了不少坏事,强取豪夺、逼良为娼的事情屡见不鲜。他除了顶着嫡子的名分之外,其他方面可谓是一无是处。
先帝一共有七个儿子,先太子排行老二。他上面还有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哥,占据着长子的名分;下面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,排行老六,同样也是嫡子。先皇后眼见大儿子不争气,便把希望寄托在了小儿子身上。
而如今的皇上,排名老四。当初他的能力并不突出,但先帝偏偏宠爱他。原因很简单,祁王的生母皇贵妃是先帝的心头挚爱。他们二人美好的爱情故事至今仍被人们传颂,后来皇贵妃还在先帝的灵前自缢身亡。
所以,先太子可以说是爹不疼、娘不爱,上面的大哥还经常批评他,他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。于是,他做出了一个狠辣的决定,先是除掉了同为嫡子的亲兄弟老六,接着又陷害老大拥兵自重、意图谋反,夺走了老大的兵权。好在祁王命大,逃过了追杀。
先帝病重的时候,先太子担心亲爹废掉自己另立他人,居然直接发动了逼宫。但先帝也不是好糊弄的,他用惨痛的教训让太子明白了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掌权者。
至于逼宫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,没有人知道。我只晓得先太子死了,大皇子受了重伤,三皇子也丢了性命。表面上看,这些事似乎和老三没什么关联,但他最终还是被先帝赐死了。
老五胸无大志,老七还年幼,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,祁王殿下临危受命,皇上留下继位诏书后便与世长辞了。先太子的一些亲信逃离了京城,从此不知所踪。皇上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,却始终没有结果。直到现在才知道,他们竟然跑到了东黎族境内,做起了通敌卖国的勾当。
处理完内部的叛乱后,就该对付外部的敌人了。没错,这些逆贼是混在使团里进入京城的,然后与外面的叛军里应外合,才引发了这场叛乱。他们蛰伏了五年,势力大大增强,不过皇上也早已今非昔比。
东黎族勾结先太子余孽,企图祸乱我大梁王朝,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把柄,皇上怎么会轻易放过他们呢。
一个月后,皇上与东黎王子终于达成了协议,约定五年之内双方不开战,并且之前商讨的一些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的合作条例也有所修改。看皇上的表情,这次谈判应该是占了便宜。
东黎使团离开京城后,皇上总算想起了李伯,前来探望。
不知道为什么,李伯自从那次晕倒后,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。以前虽然身体不太好,但精神头还在,可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。
李伯看到皇上,就像见到了亲儿子一样,既惶恐又惊喜,连忙要从床上下来行礼。皇上赶忙制止了他,关切地说:“李伯,这儿没外人,不用多礼。你身体怎么样了?”李伯摆了摆手,说道:“嗐,老奴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做,身体自然没事儿。倒是皇上每天政事繁忙,更应该多保重啊。”
皇上接着说:“听闻你那天晕倒了,朕让太医给你开了个方子,你好好调理调理。”然后又转头对我说:“需要什么药就让太医直接去拿,库房里要是没有就去取,别心疼。”“是。”我嘴上答应着,心里却想着:又不是我的东西,我才不会舍不得呢。
李伯听了,连忙摆手道:“使不得啊皇上,库房里放的可都是珍贵之物,千金难求。用在我这老头子身上太浪费了,皇上还是自己留着吧,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。”皇上坚定地说:“朕说你能用,你就用。只要你能尽快好起来,一切都值得。”
李伯微笑着说:“皇上不用为老奴担心,老奴这几天感觉身子好多了,过不了几天就能继续伺候皇上了。”“那就好,这样朕也能放心些。”皇上欣慰地说道。我犹豫再三,觉得还是不能就这样隐瞒下去。于是,我跪在皇上面前,说道:“皇上,李伯这几天身体越来越差了。”“他睡觉的时间多,清醒的时间少,还总是担心皇上,怎么能安心养病呢?”
对于我来说,对皇上别无所求,但李伯不一样。他事事都想着皇上,可皇上却从来没有留意过他的心意。宫中叛乱那天,皇上可曾担心过李伯的安危?都过去一个多月了,这才来看一眼。
在皇上眼里,李伯或许只是一个伺候他长大的下人,但在李伯心中,皇上就是他的全部,他见证了皇上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君主。皇上有些惊讶,问道:“有这么严重吗?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?”“皇上,是李伯不让我说的。他说皇上为国事操心,不想让我给您增添不必要的烦恼……”我连忙解释道。
“行了闭嘴吧!皇上别听她胡说,哪有那么严重。”李伯一边说着,一边轻轻打了下我的头。“叛乱那天,李伯本来好好的,只是突然听到逆贼大喊……喊‘逆王已伏诛’,他才惊厥晕倒的。”我忍不住又说道。李伯又敲了我一下,假装生气地说:“还乱说!我看是管不了你了,都说了我身体没事!”皇上安慰道:“好了,是朕疏忽了。朕现在一切都好,你不用再担心了。”“朕以后也会常来看你,李伯你就安心养病,别让朕为你操心。”
皇上并没有生气,又在这儿坐了一刻钟。没过多久,就有人来催促,说:“礼部尚书在乾清宫等候多时了。”皇上刚要起身离开,李伯却叫住了他。“李伯安心养病,朕改日再来看你。”皇上说道。李伯看着皇上,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开口道:“皇上,老奴……有件事想求皇上帮忙。”李伯向来以皇上为先,从来没有求过皇上什么,所以他这一番话,让皇上不得不重视起来。“李伯你说,只要朕能办到,一定帮你完成。”皇上认真地说道。
李伯叹了口气,说道:“老奴是想为舒然丫头求个恩旨。”听到这话,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。“我原本打算等她二十五岁的时候送她出宫,可现在算一算,还得等五年,时间太长了。奴才实在放心不下……”“唉,老奴恳请皇上,等我死后就让她出宫吧。”
“时光飞逝,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几年,老奴不忍心看着她一辈子耗在这宫里。”听了李伯的话,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。我真的没想到,李伯是在为我求恩旨。他一直记着我想出宫的愿望,也明白我心里的担忧。他更清楚皇上可能不会轻易放我出宫,所以早就替我想好了这一切。皇上转过头看了看我,沉默了许久,终于说道:“好,朕答应你。”
李伯这一生唯一一次恳求皇上,皇上又怎么忍心拒绝呢,皇上走后,李伯看着在一旁抽泣的我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“你这丫头是翅膀硬了,咱家管不了你了,什么话都敢往外说,啊?”李伯假装生气地说道。“我……我就是不忍心看你这样。不管怎样,皇上都应该知道你的心意,你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疼爱,他怎么能不关心你呢?”我哽咽着说道。“唉,咱家是皇上的奴才,一辈子都是。哪有让主子为奴才操心的道理。”李伯语重心长地说。
天气逐渐转凉,李伯躺在床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。皇上嘱咐我好好照顾李伯,还说会经常来看望,可到现在一次都没来过。皇上身为一国之君,每天政务繁忙,后宫的妃嫔们天天盼着都不一定能见到他,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下人呢。
李伯昏睡的时候,嘴里总是念叨着皇上,声音含糊不清,我偶尔能听清几句。“小殿下,慢点跑。”
“小殿下,冷不冷呀?”
“小殿下,别吃太多糖了,娘娘又该生气了。”
“王爷,今天进宫可千万别惹皇上生气,上次挨的打,伤还没好呢。”
“皇上。”
“皇上……”
但每次睡醒后,他总会告诫我,别去招惹皇上,别让皇上为他操心。一天晚上,小兰迟迟没有回来,我担心她出了事,便去乾清宫查看,到了那里,我发现她正跪在乾清宫门外。
自从调到这里当值,小兰一直都小心翼翼的,可毕竟年纪小,还是闯了祸。“怎么回事?”我蹲下身子,轻声问道。小兰眼眶红红的,解释道:“我……我不小心冲撞了良妃娘娘,把茶水洒到她身上了。”这位良妃娘娘是皇上新宠,她父亲在刑部担任要职。
小兰压低声音又说:“可……明明是良妃娘娘故意刁难我,是她推了我一下。”我又问了两句,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,原来是良妃来乾清宫找皇上,刚好丽贵妃也在。小兰先给丽贵妃敬了茶,然后才轮到良妃,可能就是因为这个顺序,惹得良妃不高兴了,所以故意刁难她,罚她跪了四个时辰。
丽贵妃位分比良妃高,小兰并没有做错,但良妃最近备受皇上宠爱,风头正盛。在丽贵妃和良妃之间,最倒霉的自然就是小兰了。皇上愿意纵容良妃,而且只是罚了一个奴婢,在皇上看来,这也不是什么大事。看着小兰,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。这种事情我早已习以为常,但对于小兰来说,这还是第一次遇到。
“小兰,你没做错什么。在皇上的宫里做事,最重要的就是遵守规矩。”我耐心地说道。“就算你去讨好良妃,也还是会得罪丽贵妃的。”“那……那为什么我还要受罚呢?”小兰有些委屈地问道。“因为良妃是主子,是皇上的宠妃,而你只是个奴婢。只有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,才能在这宫里生存下去。”我无奈地解释道。
小兰沉默了,而我也被自己说的这番话惊呆了。我从来没有想过,我会把这句自己最讨厌的话当成道理说给小兰听。“记住自己的身份!”这句话皇上说过,李伯也说过,虽然我心底并不认同,但这么多年来,我确实一直遵循着这句话,所以才能活到现在。如今,我又把这句话告诉了小兰。
“还要跪多久?”我关切地问道。“还差两个时辰。”小兰回答道。“小兰,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这样的委屈,你现在有两个选择。”我认真地说道。
“第一,我进去帮你向皇上求情,皇上大概率会原谅你,但以后你就不能在这儿伺候了,我会想办法把你调走。”“第二,你继续跪着,跪完后进去向皇上请罪。”小兰选择了第二个方案。我解下披风,披在她身上,说道:“夜里风凉,注意身体。”路是自己选的,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。
等到差不多时间了,我把小兰扶起来,她的腿已经发软,不停地颤抖着。“小心点,进去向皇上请罪吧。”我叮嘱道。在这皇宫里,皇上说你错了,那你就是错了。良妃娇纵任性,皇上心里也清楚这件事不是小兰的错,我这么做,就是想让皇上记住这件事,这也是我目前能帮小兰做的唯一一件事了。
果然,皇上并没有过多责备,只是让她明天休息一天,后天再来当值。
我搀着小兰缓缓离去,不经意间回头望向那在深邃夜空中依旧灯火辉煌的乾清宫。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……原来,做皇帝也有着常人难以体会的艰辛。回到住处后,我细心地为小兰擦拭伤口上药,随后催促她赶紧歇息。她的膝盖又青又肿,疼得厉害,过了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。
李伯离开人世的那天,是一个宁静的清晨。按照往常的习惯,我前去叫醒他,刚迈进房门,就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。我吓得惊慌失措,赶忙让人去请太医。太医为李伯诊完脉后,无奈地冲我摇了摇头。那时的我,尚未完全理解太医此举的含义,只是听到李伯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。
“皇上……”“李伯,你说什么?”我没听清他的话。“皇上……在哪里?”我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,分不清这是因为难过还是着急。“李伯,您别急,我这就派人去请皇上。”此时,皇上还在朝堂上处理政务,小兰也已经去干活了。我只好吩咐一个扫地的小太监在殿外等候,等皇上下朝后将他拦下。
但我心里始终放心不下,要是皇上那儿有重要事务,其他下人未必有胆量去阻拦;可如果我亲自去,又实在放心不下李伯。太医为李伯扎了两针,说这样能让他多支撑一会儿。
“皇上……”
“小殿下……”
看到李伯这般念叨着皇上,我心里很难不难过。皇上心中装着国家大事、天下百姓,甚至后宫的妃嫔们,而李伯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着实有限。我实在想不明白,为何李伯还要如此牵挂皇上呢?这些年来,中秋节、除夕夜都是我陪伴在他身边。每次他生病,也都是我在悉心照料,皇上几乎从未露过面。
我清楚他喜欢五仁馅的月饼,爱吃猪肉白菜馅的饺子,喝茶偏爱竹叶青;而这些,皇上一无所知。我还知道他爱喝酒,喜欢吃酸的食物,尤其钟情于梅子,讨厌吃辣,皇上同样不知情。此外,我还了解到他喜爱打叶子牌,但进宫后,他担心会带坏其他宫人,更害怕给皇上丢脸,从此便再也没碰过。这些皇上全然不知,而我从一开始就了如指掌。
皇上来了,看得出他是下朝后匆忙赶来的。我一时激动,竟忘了行礼,赶忙对李伯说:“李伯,皇上来了,皇上来看您了。”皇上握住李伯的手,轻声说道:“李伯,朕来了,您睁开眼看看朕。”李伯喘了几口气,微弱地喊了声:“皇……皇上。”“皇上,您政务繁忙,但也要保重龙体,少熬夜啊。
“一定要按时用餐,您肠胃不太好,小心腹痛。”
“天冷了,皇上来的时候怎么不多穿些,别感染了风寒。”
“皇上……”
“皇上……”
我哭得泣不成声,皇上点点头,声音哽咽:“李伯,朕知道了,朕会好好照顾自己。”
“皇上,老奴死后,不想回乡,我想一直守着皇上。”
“好,朕在皇陵外的林子里,为您修了一座墓。”
“舒……舒然丫头在哪里?”
我赶忙上前,说道:“我在这儿,李伯。”
“我向来最放心你,你是个聪明的丫头,李伯以后不会再说你笨,也不会打你了,你可别埋怨我。”我连忙摇头,“李伯,我从没怪过您,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。”“好孩子,你还年轻,我走后别为我太过伤心,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吧。”“不要告诉十七,他正处于建功立业的好时机,别耽误了他。”
我点头回应:“好,我记住了,李伯。”“我这一生无儿无女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。”我几乎是哭着喊道:“李伯,我做您的女儿,是您救了我、养育了我,在我心里,您就是我的父亲。”“从此以后,我姓李,以后我的孩子也姓李,李伯……爹……我会给您传宗接代。”李伯伸出手,轻轻摸了摸我的头,“好孩子……”
他的手慢慢滑落,我瞬间止住了哭声,然而眼泪还是不停地流淌。屋子里安静得可怕。父母健在时,人生尚有归处。对我而言,李伯在我六岁时将我带回家,那便是我人生的起点。父母离世后,人生只剩下归途。可我的归途究竟在何方呢?我一无所知。
这时,门外有太监来传唤皇上,皇上离开了,只留下我独自守在那里。偌大的皇宫里,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,没有人在意一个下人在这一天离世,也没有人知道,我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。
小兰回来后,一直陪伴在我身旁,担忧我会做出傻事。我不会有事的,我要坚强地活下去,因为这是李伯为我争取到的出宫机会,我绝不能辜负他的期望。伯下葬的那天,皇上亲自为他撰写碑文,陪葬了大量的金银珠宝,这份荣耀和体面令人动容。但人一旦离去,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呢?
我在宫中度过了最后一个除夕夜,一个没有李伯陪伴的除夕夜。小兰担心我孤单,特意留下来陪我。我看着日渐成熟稳重的她,发现她和我越来越相像了。“小兰,你以前就叫小兰吗?”小兰摇摇头,“我以前叫李馨儿,嬷嬷说这个名字冲撞了贵人名讳,就给我改了。”
我点点头,这种事情在宫中很常见。“你以后立志要成为女官,我给你换一个正式大气的名字怎么样?”小兰眼睛一亮,“好啊好啊,我也正有这个想法呢。”我微笑着说:“‘明法令而修理兮,兰芷幽而有芳’,芷兰这两个字如何?”她点头赞同,“芷兰?舒然姐姐取的名字,肯定好。”“就当作是我给你的一份纪念吧。”
“纪念?”我笑着,并未打算告诉她,我打算一个人安静地离开,只希望她不要埋怨我。春节过后,我收拾好自己寥寥无几的物品,只等皇上的旨意。可皇上却绝口不提让我出宫的事,我也不敢主动询问。我心里十分着急,以至于工作中出了好几次差错。
皇上终于忍不住责备道:“你心不在焉的,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出宫吗?”我赶忙跪下请罪,其实心里暗自欣喜,只要皇上愿意提及此事,就有转机。“皇上,李伯之前跟您说过,您也答应了的。”“那又怎样?”他轻声笑道。
我紧张地捏紧双手,不知如何是好。我心一横,说道:“皇上,李伯生前送给我一本书,名叫《风土游记》,这本书很陈旧,他翻阅过很多次,却从未真正见识过书中所描绘的景象。”“皇上,奴婢从未走出过京城,还未曾真切感受过成长的滋味,不想就这样虚度一生。恳请皇上恩准我出宫。”皇上凝视了我许久,没有说话。随后,他起身从旁边的书柜上拿起一个匣子,说道:“你自己看看。”
我打开匣子,里面有出城令、通关文牒、我的身份名符,还有不同面额的银票。我赶忙叩拜,“多谢皇上。”“唉,不必谢我,这是李伯生前为你准备好的。”泪水夺眶而出,身份名符是四年前办理的,最旧的一张银票日期也是四年前。原来,李伯一直惦记着我,早就为我的未来做好了打算。他心甘情愿将一生奉献给宫廷,却为我规划好了最美好的人生。
皇上忽然走上前,伸手将我扶起,看着我说:“走吧,明天就出发。”他转过身,继续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,“明天,我就不去送你了。”我望着他孤独坐在殿上的背影,轻声说道:“保重。”
出宫之后,我并没有立刻离开,而是前往了祁王府。王府已经闲置,只留下两位打扫卫生的老嬷嬷。往昔的热闹场景仿佛还在眼前,家人仿佛还在身边。我虽是祁王府的奴婢,但这里于我而言,就是家,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二十年时光都是在王府中度过的。
李伯,舒嘉,阿成,我要走了。十七,我等不到你回来了,希望你能建立功勋,实现自己的抱负。
番外
1
二十五岁那年,我在江南开了一家饭馆,并在此定居。原因很简单,我的儿子李忘辰到了上学的年纪。
街口卖肉的杨大哥的媳妇说:“都七岁了还不去上学,会变傻的。”隔壁卖韭菜的刘三姑则说:“上不上学有什么要紧的,有力气能干活就行。”我的儿子必须要有学识,这两年来,我一边自己学习,一边教导他,我相信他不会落后太多。
二十一岁离开皇宫后,我一路自北向南,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停留一段时间,欣赏当地的风景,品尝特色小吃。我不禁感叹皇上治理国家有方,社会安定太平,我一路上并未遭遇什么艰难险阻。
二十三岁那年,我在淮阳遇到了李忘辰。当时我正在买烧饼付钱,他突然冲过来抢走钱就跑,不过他的“技术”可不怎么样,很快就被我抓住了。后来我得知,他是为了给阿嬷买药,才出此下策。我心软之下,帮他请了大夫,但阿嬷还是没能挺过去。阿嬷和他并无血缘关系,只是他们都无依无靠,所以相互照顾。我想,李伯当初遇到我时,情况或许比这还要糟糕。
看着他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,我轻声说:“小子,你叫我一声娘,以后我来养你,怎么样?”就这样,我多了一个儿子。但由于我从未生育和养育过孩子,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,只觉得他更像是我的小弟。
“好儿子,你叫什么名字?”“我叫毛蛋。”“好,毛蛋,你等娘回去查一下书。”事实证明,把儿子当小弟养是行不通的。上学堂的第一天,他就和同学打了架。我在学堂里,听着两位大姐唾沫横飞地对我叫嚷,我早已习惯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。
李忘辰安然无恙,那两个孩子一个流了鼻血,一个头上起了包。我问李忘辰:“你没受伤吧?”“没有。”他得意地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。我询问事情的经过。
“娘,他们几个欺负我是新来的,折断了我的笔,还用石头扔我,扔不中就动手打我,结果还打不过我。”听到这里,那两个孩子还没说话,两个大姐又开始吵嚷起来。“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?看看把我儿子打成什么样了!”
我被她们吵得头疼不已,等她们停下来,我没有生气,而是蹲下身子,心平气和地问那两个孩子:“他说的是真的吗?”那两个孩子默不作声,他们的母亲又开始叫嚷。我实在忍不住了,大声说道:“先别说话!”
“不是还有其他同学吗?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。”旁边的孩子都不吭声。我轻声问:“你们的夫子有没有教过,君子应该以诚待人,不能说谎?”他们纷纷点头。
“既然如此,能不能请各位小君子告诉我,刚刚李忘辰有没有说谎?”“没有。”我点点头,“好孩子。”那两个大姐顿时面红耳赤,还想再说些什么。谁知李忘辰径直走上前去,拍了拍那两个孩子的肩膀。
“都说不打不相识,以后咱们可以做好兄弟,相互切磋。”“但打不过可不能耍赖啊,我把你们当兄弟,你们可不能污蔑我。”那两个孩子听了,顿时痛哭流涕,“好兄弟,我们错了,我们只是觉得好玩,没想到会这样。”
李忘辰一把抱住他们,“大哥也有不对的地方,下手太重了。”这就当上大哥了?看来不需要我来插手解决了。我看着旁边尴尬不已的大姐,说道:“要不……咱们先带孩子去看大夫?”
2
除了上学堂,我还给李忘辰找了一位武先生,让他每天早起锻炼身体,而我则回去继续睡觉。他对此表示抗议。
我一本正经地对他说:“咱们孤儿寡母初来乍到,外面不太安全,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子汉,你得保护好娘。”李忘辰点点头,“我知道了,娘。”于是,他开始想尽办法为自己找个父亲,给家里增添第二个男人。几个月的时间,他就和附近所有的未婚男子混熟了,每次还非要拉着我去见一见。
说实话,我见过高高在上却品行不端的皇帝,交往过像十七那样胸怀大志的武将,也结识过许多英俊潇洒的世家公子。也许是眼界高了,对于港口卖鱼的刘二哥、陈阿嬷的儿子,还有我家饭馆对面布店的老板,我实在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。
那天,我难得去接儿子放学,就听到他又在向别人推销我。“我娘温柔善良,虽然长得不算漂亮,但她聪明能干,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她。”这臭小子,我哪里长得不好看了。突然,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:“你这是想给自己找个父亲吗?”
“嗐,我娘都是我自己认的,再认个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我轻轻走上前去,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,眉清目秀,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,显得妩媚动人。我仿佛听到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。
他微微一笑,捏了捏李忘辰的脸,说:“可我的收入不多,还要给你们买糖吃,没钱养你娘啊。”我鬼使神差地开口道:“我……我有钱。”听到我的声音,他转过头来,乌黑的眼眸温柔而深情,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。
“娘,你来了!”李忘辰的喊声打破了我的尴尬。我不敢看他的表情,拉着李忘辰就走,“李忘辰,跟我回家。”“娘,你走慢点,注意形象。”回到家后,李忘辰继续给我介绍。
“娘,他叫赵思齐,今年二十六岁,是学堂里最有学问的夫子。”“你放心,我都打听清楚了,街坊邻居都夸他人品好,长得还帅,县长的女儿喜欢他两年了,他都没答应。”
抛开人品不谈,不得不承认,我第一眼就对他有了好感。其实李忘辰说得没错,我平时很少发脾气,并不是因为我温柔,而是一般的事情还不至于让我生气。我的确还算聪明,能在短时间内把饭馆经营得有声有色。但我觉得赵思齐应该看不上我这样平凡又带着孩子的女人。
没想到,李忘辰那小子直接把赵思齐请到家里吃饭。看到他的那一刻,我感觉他就像天上的仙人降临到了人间。“打扰姑娘了,在下赵思齐,是小辰的夫子。”毕竟在宫中侍奉过皇帝,我还是有些镇定的,“赵先生不必客气,我叫李舒然。”
说是来吃饭,赵思齐自己买了熟菜,我只焖了一锅饭。李忘辰随便吃了几口就跑出去了,“你们慢慢聊,我和兄弟约好了切磋武艺。”剩下我们两人相对而坐,只有我感到无比尴尬,而赵思齐却淡定地吃着菜。
“李姑娘,在下是苏州人,父母双亡,独自一人住在城西杏花巷。”这怎么有种相亲的感觉?“我从京城来,父亲已经去世,我只有李忘辰这一个儿子。”他抬起头,笑着问:“听小辰说,你还没有结过婚?”
我点点头。“真巧,在下也尚未婚配。”巧吗?“小辰说想让我做他的父亲,不知姑娘意下如何?”
我的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随即冷静下来思考,自己安分守己这么多年,偶尔放肆一次又何妨。我承认自己是见色起意,但无论结果如何,我都有能力承担。
我放下筷子,冷静地说:“我没有其他亲人,也没有那些琐碎的烦心事。”“我在城东开了一家饭馆,生活不成问题,我可以养活你,至于生孩子的事,我想顺其自然。”
“只是李忘辰一定要姓李。以后我还想继续住在这里,你可以搬过来。我不是嫌弃你,只是搬了太多次家,实在不想再折腾了。”说完,我的脸羞得通红,万一他没有这个意思,我可就太丢人了。只听他轻轻一笑,说:“那以后就麻烦娘子养活我了。”
就这样,我和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结了婚,一切就像做梦一样。李忘辰问我:“娘,我有爹了,以后是不是不用早起锻炼了?”我摸了摸他的头,说:“你爹看起来还没有我身体强壮,你还是继续练吧。”
说来着实凑巧,成亲刚满两个月,京城便传来一则惊人消息。丽贵妃竟然胆大包天,给皇上投毒,妄图联合二皇子谋反篡位。
很快,事情败露,这对母子都被皇上赐死,我望着墙上张贴的告示,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,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。丽贵妃谋反之事,想必是确凿无疑的,其实我之前就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。只是二皇子年纪尚小,哪里懂得这些阴谋诡计呢?皇上依旧像往常一样,狠心决绝。
“怎么啦?”赵思齐关切地询问我,想来,除了我之外,大概不会有其他人会留意这种告示了。我轻轻摇了摇头,说道:“没事,咱们回家吧。”他轻声轻笑,调侃道:“娘子如此关心国家大事,真是深明大义呀。”说起来真是惭愧,我关心的哪里是什么国家大事呀。
这天是赵思齐去陈员外家授课的日子,我从饭馆回来,顺路正好去接他。我万万没想到,有那么多人愿意花大价钱请他去做私人教书先生,可他都一一拒绝了,非要留在学堂拿着那微薄的束脩。
陈员外甚至亲自登门相求,他才勉强答应每月去上几天课。我对自己这位夫君,真是了解得太少了。而我自己的过往之事,也从未跟他提起过,我好奇地问他:“连县令的女儿你都敢拒绝,为什么偏偏会选择我呢?”
“娘子容貌秀丽,心地善良,聪慧又温柔,岂是寻常女子能比的?”每次他都用这些花言巧语来糊弄我。在我再三追问下,他才缓缓说道:“小辰打架那次,你去学堂的那天,我就在帘子后面。”“你当时在啊?”我惊讶地问道。
他笑着解释道:“老学究被折腾怕了,把我找来帮忙处理。我一到,就看见娘子镇定自若,像一阵清风一样轻松化解了难题。当时我就在心里感叹,究竟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入得了这位小娘子的眼呢?”
不得不承认,和赵思齐相处久了,我真的有些被他的夸赞冲昏了头脑,以前做奴婢时的那种自卑心理,都被他一点点化解了。
4.
我生辰那天(实际上也是我出宫的日子),赵思齐带回了一支精美的簪子。我在宫里见惯了各种珠宝首饰,一眼就看出这支簪子价值不菲。“这东西这么贵,你哪来的钱买呀?”我疑惑地问道。
平时家里的日常开销,我都会放在床前的匣子里,可我几乎没见他动过里面的钱。我实在不相信他那点束脩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簪子。
赵思齐一边翻着书,一边回答道:“我画了一幅画,卖了个好价钱,就想着给娘子准备一份生辰礼物。”我还是不太相信,继续追问道:“这簪子多少钱?”“四十两。”他答道。
“那画卖了多少钱?”“也是四十两。”“这么巧?”我怀疑地看着他。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,解释道:“我早就看上这支簪子了,老板说要四十两,所以我卖画的时候就只要了四十两。”
这也太豪爽了吧?这支簪子的价钱,相当于我饭馆两个月的盈利了。虽然簪子不是我花钱买的,但一想到一支簪子就花掉了两个月的利润,我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肉疼。
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,安慰道:“娘子不用心疼,以后我画了画都交给你去卖,赚的钱都归你管。”“不对呀。”我满脸疑惑,“你有这么多本事,为什么之前看起来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?”
他皱了皱眉头,说道:“也不算穷吧,那时候我只养自己一个人,这些钱足够用了。”“而现在有了娘子,我总得给娘子赚些买脂粉首饰的钱呀。”“你为什么不自己开个文墨房,专门卖字画呢?这样还能少让中间商赚差价。”我提议道。
他往后一躺,懒洋洋地说道:“太麻烦了,而且娘子你说过要养我的。”我无奈地扶了扶额头,如今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只是个普通人,但他不说,我也不好强行过问。
不久后,饭馆出了些问题,我整日愁眉不展。赵思齐看到后,凑过身来,看了看我手中的账目,微微一笑,说道:“要不娘子求求我,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?”
“你有办法?”我瞬间眼前一亮。他只是笑着,并不说话。我试探性地说:“夫君,帮帮我吧?”他还是不回应,我急得晃了晃他,撒娇道:“哎呀,你就帮帮我嘛,再不帮我,我可就养不起你了。”“好了好了,别摇了,我帮你。”他终于开口说道。
起初,饭馆生意十分红火,主要是因为我用从御膳房学来的几道菜肴做招牌,再加上我游历各地时学到的一些稀奇小吃。可是,菜式总有被别家模仿去的时候,这也是很正常的事,人家既没偷也没抢,只是自己照着样子研究出来的。我也曾派人去研究过其他店的菜式。
赵思齐分析道:“来饭馆吃饭的客人,不仅仅是为了品尝饭菜,这些在家里也能做。你必须要有其他能够吸引顾客的亮点。”我思索着宫中举办的宴会,说道:“可以安排歌舞表演,不同的消费档次,座位也有所不同。”
他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,称赞道:“娘子真聪明,不过你要先把饭馆改成酒楼。”“重新装修要花费不少时间和金钱吧?”我有些犹豫,虽然饭馆赚了些钱,但这笔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啊。
“我有钱。”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。我震惊地问道:“你又要卖画,那得一次性卖多少幅啊?”“城西那套宅子,一直闲置着也没什么用,应该能卖个好价钱。”他说道。我急忙劝阻道:“不行,那是你以前的家。”
“我以前的家在苏州,那只不过是我暂时居住的地方。娘子在的地方,才是我的家。”他深情地说道。
我顿时感到有些无奈,开玩笑地说:“钱你出,主意也是你想的,要不酒楼开张后,你做老板,我就轻松躺平算了?”“那可不行,娘子说过要养我的,可不能耍赖哦。”他笑着说道。
唉,真是自作孽啊,我当初真不该说出那句话。
5.
赵思齐知道我怕冷,每年冬天都会给我置办新的冬衣。那些冬衣穿起来既暖和又轻便。我怀孕之后,他更加小心翼翼了。每次我出门,他都会先给我披上一件狐皮大氅,再往我怀里塞一个汤婆子,把我包裹得严严实实的。
这时,李忘辰跑了过来,撒娇道:“爹,我也冷。”其实他身上的冬衣和棉帽,都是和我的衣服一起赶制的,哪里会冷呢。“李忘辰,别在这里捣乱啊!”我说道。
他抗议道:“娘,你脾气越来越大了,你以前很温柔的。”我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脸,问道:“我现在不温柔吗?”他无奈地捂着脸走开了,嘴里嘟囔着:“唉,自己选的娘,自己选的爹,以后我得哄着弟弟妹妹和我站在同一战线。”
“好了,以后冬天还是尽量少出门吧。”赵思齐无奈地劝道。我忍不住笑了起来,说道:“我只是不喜欢冬天而已,但也没到怕冷得受不了的程度。”他坚持道:“过去你可能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忍耐,现在不需要再忍耐了,娘子要好好对待自己才行。”
他说得没错,过去确实是形势所迫。“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娘子经历过什么,你性格天真得像个孩子,但做事却又如此成熟稳重。”他好奇地说道。“想知道的话,那就用你的故事来交换啊。”我心想他肯定不会说。
可没想到,他真的把自己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。原来,赵思齐本是地方官员的儿子,十七岁时高中状元。可当时朝中权臣当道,官官相护,把他的名字给换了下去。他的父母为他申冤,没想到案子还没送到皇上面前就被压了下来,他的父母还被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。
直到后来,皇上逐渐收回权力,又设立了监察部,才洗清了当年的冤案,赵思齐感慨地说,皇上是一位贤君。哼,做贤君也得有手段啊,比如他就是个薄情之人。我从未想过他还有过如此辉煌又悲惨的经历,顿时心疼不已,问道:“那你就没想过重新回到官场吗?”
他摇了摇头,说道:“人心太过复杂,即使我能始终保持初心不变,但官场中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情。也许我一个小小的决定,就能让别人倾家荡产。”我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,只听他说道:“现在轮到娘子讲讲你自己的故事了。”我顿时愣住了,说道:“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说出来。”
“呵呵,我从来没想过瞒着你,只是你一直不过问,我都等得有些着急了。”他说道。“我也从未想过瞒着你,只是……我说我曾经侍奉过天子,你会相信吗?”我犹豫地问道。“我相信。”他认真地看着我,说道,“娘子说什么我都相信。”
既然他这么说,我便大致向他讲述了一些我的经历。“那些细致的事情,我实在不想再去回想了,但我的经历大概就是这样,复杂却又单调。”我说道。他轻轻将我拥入怀中,温柔地说:“娘子那些年担惊受怕、如履薄冰的日子,又怎么能用‘单调’两个字来形容呢?”
我心中的苦楚,恐怕十七岁的我都未必能理解其中八成,而他却能从只言片语中体会到我的心情。看来我的眼光没错,找了个好夫君。如果能一直和他这样过下去,想想都觉得幸福。
6.
日子一天天地过去,平淡而又幸福,李忘辰似乎遗传了我的商业头脑,我打算过几年把酒楼完全交给他管理。然而,平静的生活再一次被打破了。南关即将爆发战乱,皇上派遣军队前去守卫疆土。
朝廷大军在当地休整时,我把酒楼里储存的粮食都捐赠了出去。没想到,在那里我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。十七一眼就看到了我,又惊又喜,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此时的他,已经被皇上封为平西侯,也就是百姓口中的大将军周世奇,年轻时的志向已经实现。
而他旁边的那个人,穿着男装,右脸有一道可怕的疤痕,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,是淑妃娘娘。回到家时,李忘辰正在教妹妹写字。“这是你的孩子?”十七问道。我点了点头,回答道:“儿子叫李忘辰,女儿叫谢长乐。”
十七将长乐抱了起来,亲切地说:“长乐,是吗?叫舅舅。”长乐年纪小,有点认生。忘辰在一旁教导她:“跟我一起说,舅舅好。”长乐最喜欢她哥哥了,乖乖地喊道:“舅舅好。”
十七看了看忘辰,问道:“李忘辰?那你外祖父是谁?”“李德。”那是李伯的名字。“忘辰,你带妹妹出去玩一会儿。”我说道。我给十七和淑妃倒了两杯茶。
十七看着我,几次欲言又止,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流泪。“十七,对不起。”我知道他心里难受。他立下大功,风光回京,却发现那些能和他分享喜悦的人都不在了,该是多么难过啊。
他哽咽着问道:“你过得好吗?”我真心地点了点头,说道:“好。”“那就好。”他欣慰地说。一直沉默不语的淑妃终于开口了,她说:“真羡慕你。”
我笑着回答道:“我也羡慕您,您不知道我从很早以前就崇拜您了,您做了很多普通女子做不到的事情。”我看着她脸上的伤疤,有些担心,却又不敢问。她满不在乎地说:“没关系,这是我自己划的,怕被别人认出来。”
“这次蛮夷来犯,部分大臣主张和亲以求和平,景华是大公主,是和亲的首要人选。”淑妃接着说道,“陆家镇守南关,熟悉蛮夷的作战方式。和亲?那我就把他们打得无法和亲。”“小兰还好吗?”我关切地问道。“小兰?”十七皱了皱眉头,好像并不了解情况。
淑妃讽刺地笑了笑,说道:“哪还有什么小兰,现在只有皇上的兰贵人了。她可没有你那么坚强的心性,和皇上也没什么感情,皇上自然不会护着她。受了太多欺负后,她就借着职务之便爬上了龙床。”我叹了口气,心想宫中的日子确实艰难,罢了,路是她自己选的,只希望她不要后悔。
这些年,我明白了很多道理。如果没有皇上的有意庇护,我恐怕也难以在宫中生存下来。大军行程紧迫,不能停留太久。就在他们要走的时候,赵思齐带着孩子们回来了,他们互相行礼后,都默契地没有说话。
“东西都收拾好了,这几天就出发吧?”我说道。赵思齐点了点头,说道:“听你的。”我端着茶水走过去,摸了摸杯壁,确定是他最喜欢的温度。“这里不太安全,我们去苏州看望一下你的祖父母吧。”我说道。
“啊?那酒楼怎么办?”我笑着说:“还惦记着酒楼呢,等我们回来再重新开业。”赵思齐敲了敲他的脑袋,说道:“快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的,这一路上还得靠你保护大家呢。”
我们在苏州赵家祖宅住了大半年,听说我军势如破竹,蛮夷主动求和。
五年后,李忘辰已经开了好几家酒楼,我和赵思齐都清闲了下来,那天,赵思齐正在为我和女儿画肖像,突然我听到国丧的钟声在各地响起,我还是忍不住落下了眼泪。长乐担忧地问道:“娘,你怎么哭了?”我感慨地说:“又一个故人离开了。”
“是谁啊?”长乐好奇地问道。“他是……他是……”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思齐。他是皇上,是祁王,可他到底叫什么呢?谁又敢直接称呼皇上的名字呢,所以我一时竟想不起来了。
赵思齐把长乐支开,说道:“去看看哥哥回来了没有?”
他抱着我,轻声说:“他是大梁的皇帝文博礼。故人虽然不在了,但我还在,我会一直陪伴着你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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